第2章 进厂是不可能进厂的
一旁的青年终于忍不住了。
“奶奶，您这话也太难听了……”
“嘛玩意儿？难听？”
老太太笑了，一嘴的津门话秃噜出来。
“那行，我说几句好听的。”
“恁们来干嘛，你跟跟你爸爸不就是欺负我们孤儿寡奶嘛。”
她看向强装笑容的中年人。
“你妹妹的权你来掌？亲外甥的的岗你也要抢？
“啧啧，你是那个！你多光彩啊！你上街说去啊！恁们单位得给你配一大红花！就你这，谁看见你不得啐上两口，撒泡尿再走啊？
“我说楚怀！你怎么不叫楚坏呢！
“恁们呐，这是癞蛤蟆趴脚面——不咬人、膈应人！”
老太太说着说着站了起来，睁开眯着的眼睛。
“我说我那儿媳妇儿没本事，可到底是怎么死的？”
她忽然凑到楚怀旁边，“该不会是让你害死的吧？”
“大娘，话可不能这么说！谁不知道我对我妹妹最好！”
楚怀干脆也站了起来，只是声音仍然压得很低。
“她当初生病，我给她花了多少钱！比你花的多！”
他指指一旁的冯春。
“大春儿当初在我们职工大院里什么样？你见过吗？现在去厂里问问，谁见了他不绕着走？——就是一个混世魔王！东家的窗户西家的鸟，他惹的乱子可不少！”
“你现在让他顶班——是，我妹妹死了该他顶班。可现实不是咱们厂里上下一片反对嘛！”
楚怀一脸的痛心疾首，“春儿啊，真不是舅舅不疼你，舅舅这也是没办法。”
冯春脸上也笑得轻松，他点点头。
“是，是没办法了！你要早有办法把我表哥安排好，哪能有今天这事儿啊。”
楚怀面色一僵。
他大老远跑这么一趟，又是陪笑又是求人，说到底，就是为了儿子的工作。
如今的企业里都是父母下岗，子女顶班，楚怀一家这双职工还春秋鼎盛，再加上楚怀本人又当着厂里的办公室主任，自然不肯轻易退休。
回城好几年还一事无成的儿子一直是他的心病。
如今自己妹妹得病去世，这个外甥又不讨人喜，他自然就有了想法。
被冯春一句话戳破，旁边站着的“表哥”楚大庆忽然有些害臊。
“春儿，其实我……”
“你闭嘴！”
楚怀打断了儿子的话，脸上继续挂上笑容。
“春儿啊！你奶奶生气我理解，可我这也是为了你好啊！与其上个班让人指指点点的，真不如干点别的。”
“现在国家鼓励个体经营，鼓励服务社会，光待业青年服务中心成立了多少个？都说广阔天地大有可为嘛！你有什么想法，舅舅都支持你！”
“政策这么好啊？”
“可不是嘛！”
“那怎么不让我表哥试试呢？”
楚怀被噎得一时语塞。
冯春也没继续落井下石，他扭头朝奶奶说，“老范，我渴啦！”
范老太狐疑地看他一眼，嘴上却顺着说道，“没大没小……我去看看水开了没有。”
眼看范老太转身进屋，楚怀的心顿时提了起来。
他生怕这大外甥犯浑，支开老的把自己揍了，要是挂了彩可就真丢人了。
可是他又忍不住遐想，莫非外甥是要把老太太支开，跟自己谈谈条件？
那就正中下怀了。
其实他想的也没错。
两世为人的冯春，自然不可能对去化工厂上班有什么执着。
毕竟现在机会多得像天上滴下来的雨，没点技术你是真躲不过去，何苦去国营工厂上班呢？
前世自己在奶奶的支持下，最后还是去化工厂顶了班，当了正式工，而表哥呢，最终也花关系运作进去了，听说是买了别人的名额，花了好几百。
在这个正式工进厂才二十八块钱的年代，好几百真心不少了。
前世在化工厂，自己年轻时争强好胜，自己这个舅舅可没少给自己穿小鞋。
不到三年，化工厂出了一次大事故，他干脆落得个改制下岗的“良好局面”。
虽说恰是那三年的蹉跎和挫败，让他沉下心来努力奋斗，可是两世为人，他自然不必再去受这份苦难。
不如跟自己这位颇有家底的舅舅讨点好处。
但是狮子大开口的机会只有一次，他也得好好把握。
抬头看看面色犹疑的楚怀，再看看一旁欲言又止的楚大庆，冯春忽然眼睛一红，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
“舅！我妈死得早啊……”
只一句话，楚怀的眼睛也红了起来。
毕竟占大外甥的工作名额是一回事，兄妹感情那是另一回事。
在他看来，自己的亲妹妹生了病英年早逝，他这个做大哥出钱出力还没把人留住，确实难受。
但话分两头，大外甥又不姓楚，自然就是外人，肥水不流外人田。
所以这话并不能打消他的想法。
楚怀顺水推舟，拍拍冯春的肩膀。
“大春儿啊！你从小就跟他们不一样！”
“虽然你调皮捣蛋，在咱们大院惹得天怒人怨，人嫌狗厌，但是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特别孝顺，特别的——”
楚怀憋了半天，实在没想出别的词，只好咬着牙继续。
“……特别的孝顺。”
“你爸走得早，你妈把你拉扯这么大不容易，可是谁能想到这病说来就来呢！”
“眼看你也十八了，也到了顶班的年龄了，我这也是为了你的以后考虑啊！”
“听舅舅一句话，化工厂你呆不住，真呆不住！”
废话，有你我也呆不住。
冯春要不是前世在厂里被舅舅“照顾有加”，也不至于那几年混得这么惨。
此时冯春吸了半天鼻子，感觉情绪酝酿的差不多了，才缓缓开口。
“舅，别人都说外甥随舅，我这可都是随了你啊！你可不能不管我！”
楚怀怎么听怎么觉得像是骂人，但此刻也只能一副老怀大慰、义不容辞的样子。
“舅舅当然不能不管你！来，春儿，你说说，你怎么想的？舅舅一定支持你！”
冯春扭头看看屋子里边缘OB的奶奶，又看看舅舅、表哥，脸上的表情逐渐坚定。
“说实话，舅，我想考大学！”
“啊？考大学？你？”
楚大庆瞪大了眼，根本不敢相信。
“大庆！怎么说话呢！”
楚怀照着儿子脑门就是一巴掌，扭过头来笑道。
“春儿啊！舅舅怎么记得，你没上过高中呢？”
“是没上过！”
“那你……”
“舅你不知道，现在有政策，初中同等学历就可以报名！人家15岁都有上大学的呢！”
“是吗？”楚怀眯着眼，陷入了深思。
这当然是没有的事，不过是冯春的借口罢了。
但冯春也不担心，因为借口越拙劣，楚怀反而越喜欢。
外甥拿这种借口找我，我都支持了，这不显得我真疼他嘛。
“那行！咱们大春儿有志气！”楚怀一脸感慨，“可是考学路漫漫啊，你有什么打算。”
冯春腼腆地笑笑，“确实有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