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住在圆明园
1983年小巷，是二月晴朗。
燕京城郊，无风的早春，圆明园里到处是干枯的树干和碾烂的杂草。
今天太阳不错，照了一上午，胡同里原本冻得坚实的烂泥小道又恢复了它们扶不上墙的本性。
冯春正躺在一块大石头上闭目养神，身侧是一条五六米宽的条石街道。
作为四处泥泞的早春里难得的“干净地方”，这是圆明园内的一处野集，每逢二、五、八开市。
阳光之下，集上人来人往，几十个歪歪斜斜的摊子卖着鲜菜、杂物、手工玩意儿，无论是散碎的零嘴儿还是自家纳的鞋垫儿，也算花样百出，不一而足。
摊子前大都围满了人，路过的人穿着各色花布棉袄、军大衣，鞋上几乎个个带泥。
野集的好处就是不必用票，花钱就行，换粮也行，加上附近有西苑的几个生产队、上千的庄户人，所以也倒兴旺。
晒太阳的冯春身处街道中央，周围却一片空旷，只有一对票友在不远处唱评戏。
“你本是宦门后，上等人品，吃珍馐穿绫罗，万般儿衬心……”
一首“武备学堂校歌”唱得咿咿呀呀，没什么味道。
冯春终于听腻了，眯着眼睛扭头望向一边，心中有些郁闷。
重生回到1983年已经十几天了，他渐渐重新适应了这个时代。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这座破败的帝王别苑里，承载自己当年欢乐的暗道、小路、亭台全都找回来了，那些年少轻狂日子里的笑脸也回来了。
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
偏偏重生回来的时间点是在母亲的坟前，偏偏自己重生一次，还是没有能再见妈妈一面。
上一世，父亲早早过世，在化工厂工作的母亲积劳成疾，积重难返。
前世他父母早亡，凭着自己的野路子，也一路奋斗做到了五星级酒店的店总，算是小有成就，如今想想，当年一路走来伤害了很多人，也错过了很多事情。
除了父母、奶奶，大概自己最对不起的，就是那些都没能跟自己走到最后的红颜知己。
可惜重生一回，他期待已久的系统，至今没有到货，也不知道是不是穿越的人太多，产能跟不上了。
实在不行来个错位的系统也行啊！现在不是流行吗？哪怕女装系统呢？
看看身上的寒酸的衣服，再想想这几天吃糠咽菜、靠晒太阳取暖，他心里主意愈发坚决：去他妈的系统，反正这二茬罪不能再遭下去了。
正想着，冯春耳边忽然传来一阵争吵声，紧接着便是一个女孩儿的哭声。
哭得比没吃完的糖掉地上了还惨。
争吵声音越来越大，这哭声似乎也有点熟悉……
单手支地，一个轻盈的动作腾跃而下，干脆利落。
年轻真好，这身体少说得有力敏+1。
他悄悄凑了过去。
此时人群之中，站在小胖子身后的一双父母对着旁边哇哇大哭的小女孩依旧不依不饶。
“凭什么说我们家孩子抢你的糖？谁看见了！”
“小姑娘长得倒俊，不过小小年纪就撒谎，长大也是个狐狸精！”
小女孩泪眼婆娑，“明明就是他抢的！”
小胖子眼看对面女孩势单力孤，顿时得意起来，“你说糖是你的，上面写你名了吗？”
孩子母亲声音越来越高，“谁看见他抢你糖了，大伙评评理，谁看见了！你家大人就这么教你的？”
人群外忽然一个声音传来，“我看见了。”
众人扭头望去，看到是冯春，顿时让出了一条宽道。
冯春径直上前，劈手把男孩手里的大白兔抓过来，又伸手朝男孩鼓囊囊的口袋里一掏，取一大把零碎玩意儿。
“来来来！大家伙看看！他不光抢人糖，还偷摊上的东西呢，我盯了一路了！”
两世为人，冯春从未忘记自己年轻时候的赫赫威名。
那些像风一样飞驰、茬架、拔份儿的少年时光里，无论是在通州的化工厂大院还是圆明园、卢沟桥，自己也曾凭着身材高大打出一片天空。
孩子母亲见状出离愤怒，“你放屁！那都是我花钱买的！”
冯春浑不在意，伸手一提溜，像抓鸡子儿一样抓过小胖子，对质起来。
“别的不论，这一对霹雳球——那边摊上拿的；三根皮筋儿——东边杂货摊的；大白兔根本没得卖，就是人小姑娘的，你小子至少拿了三样！”
“我没有！”
“你有！”
“我真没有！”
“你就有！”
“你放屁！”
“那你拿了几样？”
小胖子气急之下脱口而出：“就拿了她这一个！”
这话一出，现场顿时安静了。
小胖子自知说错了话，再想找补的时候，忽然有人说，“我一早就看见这小姑娘拿着糖了。”
“没错儿！我也看见了！”
“本来就是她的！”
一时间，原本闭口不言的摊贩们忽然都开口七嘴八舌地帮腔。
眼看形势逆转，冯春站在当中，冲这小胖子一对家大人挑挑眉，“你们是哪个队的？别走啊，今天这事儿没完！我得找你们书记理论！”
“你！你们！”
小胖子的母亲眼看形势不对，低下头，恨声道，“你真拿了？”
小胖子低头不语。
小胖子的父亲见了还想出言反驳，一旁的熟人忽然伸手拽了一把。
“别说了，那是冯春。”
“冯春？哪个冯春？”
“还有哪个冯春？”
熟人压低了声音，“圆明园的冯春！卢沟桥的冯春！”
男人的气势顿时烟消云散，彻底闭了嘴，干脆拽着老婆孩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众人眼看着没了热闹，也都散了场，冯春朝着几个声援的摊主挑大拇哥，“还得是咱们燕京爷们儿，就是局气！”
几人也识趣！“嗨！春儿你说话，准没错，大伙都明白着呢！”
“就是，咱圆明园这一片儿数你最仗义！吃块糖瓜吧？”
冯春笑着摇摇头，朝着眼里还噙着泪水的小姑娘递过刚刚拿回来的奶糖，“关晓西，回家吧？”
这小姑娘是他四合院里的邻居，如今才七岁。
也就是现如今的父母，才能如此放任孩子随便出去乱跑。
她接过奶糖，看了一眼冯春，点点头跟在身后。
俩人躲着路上的“大稀地”，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走，关晓西忽然开口问道，“春、春哥，为什么他们一开始不帮我说话呢？”
冯春迈开长腿越过泥滩，随手把小姑娘也抱了过去。
“人家是买主，刚在摊上花了钱，你又没花，凭什么帮你？”
“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来了呀！”
冯春咧嘴笑了，“自然是谁赢他们帮谁。”
“春哥，你真厉害！”
关晓西一脸敬佩，再想想妈妈不让自己跟冯春走太近的叮嘱，只觉得都是骗小孩的。
这个叫冯春的大个子，来到她们四合院已经快俩月了，当初只知道是投奔前院范奶奶的，没多久的功夫，把圆明园这一带的地痞打了个遍，特别厉害。
可是想想刚才，这哪是什么混世魔王，他从人群中走出来救自己的时候，明明比孙悟空都神气！
“厉害吧！还有更厉害的呢！”
冯春从手里露出一个糖块，“给你。”
他挤挤眼，“从小胖子那顺来的。”
小姑娘眼睛一亮，立马抓过来剥开塞进嘴里。
报复的快感，比糖块还甜。
再看这个大高个哥哥，关晓西只觉得心里越发崇拜。
“春哥，等我长大了，给你当媳妇好不？”
冯春赶紧捂住她的嘴。
“可不敢乱说，这书要是被封了咱俩就都没了！”
“哦……”关晓西听不懂冯春的话，只好撇撇嘴。
俩人一路趟回四合院，一进门，看到门洞里停着一辆二八大杠，冯春已经隐约有了猜想。
关晓西摆摆手撒腿跑了，冯春扭头迈进前院。
这个四合院是个两进的小院，规制一般，前后院没台阶，就隔着一个月亮门，前院是两间倒坐房，角落里还摊着十来个刚打的煤球。
此时前院的太阳里坐着仨人。
看看坐在奶奶旁边、笑得比哭还难看的中年男子，他开口叫道，“舅，你怎么来了？”
“还能来干嘛？”
眼看冯春发问，坐在墙角，眯着眼晒太阳的银发老太冷哼一声，“趁火打劫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