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顿悟
姜国，遥远又陌生的词汇，在赵小虎的记忆里，不曾有什么大虞。
这一世的武者比起大虞更弱，没有什么武圣，武道至臻的说法。
最是厉害的，便是那长平王，开弓百石，力贯千军，封号一品上将。
百石之力约莫一千两百斤，大约是西楚霸王项羽的层次。
苏念渐渐理解，并感到口渴，他摸了摸自己腰上的棕褐色兽皮水壶，拿起来摇了摇，不剩几滴了。
天又干又冷，地靠大漠，已有快六个多月不再落下甘霖，城里的井都干了，被挖出大坑，勉强还剩几分。
他贪婪的吮吸着那几滴水，才发现像琼浆玉液般好喝，可惜太少。
嘴角全是冻裂的皮，稍微动多点都疼，裂口便在愈合与撕裂中徘徊，加上冻疮，一直好不了。
苏念不禁想起第一世轮回，在大虞南疆参军的苦，适应的很快。
他作为队正，虽九品小官，但军中和士大夫的官阶是不一样的，远没有文官那般稳固，俸禄更是寒酸。
来时掌管着五十人的队伍，还有几位火长，陆续都死了差不多。
现在手里只剩下两个兵。
一个叫大头，另一个就是那死死守着明黄大旗的小子，才十三岁，浓眉大眼，花一般的年纪，却被这一年来摧残的形如朽木。
因年纪最小，大家都喊小子，真名已经没人去在意了。
别看这有三四十人，里头十来个士兵都是当地猎户武者自告奋勇，为了守护自己的家乡，可怜他们第八十三冲折府都没有什么多余的盔甲，只穿着棉衣。
这一仗打了整整四年，前三年气势如虹，杀的大漠蛮夷节节败退，各个都觉得自己要回去封官加爵，怎料，那威名赫赫的长平王撂下他们再没有音讯，据说中原早已歌舞升平，有些人开骂，更多人仍旧选择愚忠的等，逃兵是要被砍头的。
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年时间，在四面楚歌的大漠，仅靠顽强的意志不过都是拖延死亡时间罢，食物，水源，大旱，大寒……足以摧毁最坚韧的硬汉。
苏念捂着腹部的伤，也不过是靠在角落里等死，那是昨晚落下，为了带回点肉，与一头猎豹搏杀。
为了活下去，他手里是红缨长矛都差点断了，几乎是捡回命来。
来自赵小虎的记忆让他渐渐忘却了如何离开，而是该如何活下去。
“不…这不是我……”
他咬住嘴唇，任凭鲜血流出，用剧痛刺激着自己的念头。
“虎叔？虎叔你还好么？”
那护着明黄色姜国大旗的小子，忧心忡忡的朝他这里看来。
苏念没有吱声，并骤然凭借经验低喝道：“趴下，箭！”
在这里他的所有力量都尽数消失，只是一个极为普通的队正，但经验和洞察力仍旧出类拔萃。
咻！
几乎在他开口的一瞬，从大漠方向就飞来一只暗箭。
还好，小子到底是年轻人，反应迅速，个头又小。
“虎叔你又救了我一命。”小子憨厚的笑了笑，并趁机把自己的水壶丢了过来，补充道：“还剩两口，虎叔你有伤在身，得多喝水。”
苏念拿起那扁扁的水壶，莫名觉得格外沉重，他一时无言。
比起墨霄弟子间的养蛊式自相残杀，这里莫名温暖。
“我在做什么……”
此地不过是幻境，自己却一而再的险些沉迷其中，他忽然挣扎几许，便毫不犹豫地拔出了水壶盖，一饮而尽。
随着入夜，来自大漠蛮夷的暗箭越来越多，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把姜国的旗子射倒，他们甚至动用火油箭，让城头一时难以招架。
苏念越来越困了，腹部伤口的感染使得他浑身发烧，四肢无力。
这是塞外最寻常的变故，因保暖，药物，营养等缺失，哪怕是御驾亲征的皇帝，被中了一箭后，也会在途中驾崩，何况是他这大头兵。
要离开了么……
他的视野里看到了越来越多的火光，到处都是尖叫和怒斥声，以及小子的大喊：“虎叔，虎叔别睡！你这混蛋你忘了么，咱们还要回中原呢，只要能回去，就一定能活出人样！”
苏念想起来了，小子是他当初在田边捡的，刚因流寇死了爹娘，在那跪着在求他给裹个草席下葬，并朝他磕头愿意做牛做马……
却是个苦命人。
可惜弃子哪有什么出路。
他见过太多，不负少年目中的倔强，眼看那火油箭更为密集，城头上死伤惨重，更有一只乱箭射到了自己胸腔，让他骤然于嘴角溢出鲜血。
别了，一场幻梦。
“不要！为什么！你说过带我回去的，你骗人！该死的大漠蛮族，都是你们害死的虎叔，我定要杀了你们！”
小子的呐喊若隐若无的缭绕在耳边，黑暗很快将苏念吞噬。
再睁开眼睛时，他骤然一顿。
是夜，朦胧月光撒在戈壁上，在那前头十丈外，站着一人，看似中年却已然两鬓斑白，那铠甲破烂生锈，遮不住风沙，双手正持握着一根红缨长矛，却是赵小虎！
而他，则是那个夜里的猎豹。
苏念低头看了一下自己那略显干瘦的前爪，已然饥肠辘辘。
一人一豹就这般对峙。
他眯起黄色竖瞳，有些费解自己究竟该如何苏醒，虽很是饥渴。
对于青魇幻境他知晓的不多，但多少有点眉头，似乎是想通过大量的绝望，让自己彻底沉沦。
这并不是什么好的信号。
半晌，赵小虎动了，用三米长的红缨长枪开始对他试探，通过卡距离的方式，几乎让他处处受限。
刚从对方身上过来，对于搏杀细节，苏念记忆犹新。
一番厮杀过后，毫无悬念的，自己被开膛破肚，因为大头赶来了，直接对他射了两剑，最是致命。
虽他知道一切，但并没有改变命运，他刚刚尝试躲闪，躲开了大头的第一箭，却没有躲掉小虎的投枪……
“哈哈哈，还得是虎叔啊！”
大头的笑声伴随着黑暗，再次淹没了苏念的意识，坠入深渊。
第三次醒来后，他看着手里的弓箭，已经预料到了什么。
轮到成为大头了。
正是午夜，刚刚虎叔为了给弟兄们讨口吃的，毅然选择打猎。
好几个弟兄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莫说是米糠，连粥都不剩。
虎叔多半危险，我得去帮忙！
苏念情不自禁的带着弓箭去了，路上才咬破嘴唇清醒过来。
不对劲！
我好像越来越成为他们了。
待远眺戈壁那只干瘦猎豹和赵小虎的厮杀，苏念眼皮直跳，将已然拉出满月弓的手，给硬生生摁了下来。
“若是我不开弓，又会如何？”
他骤然有了某种顿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