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马镫与西方骑士

查理·马特是一位性情果敢、刚毅的统治者，“马特”即“锤子”之意，是后人对他军事统帅能力的一种赞誉。他继任法兰克王国的宫相后，面临来自国内外两方面的巨大压力：一是国内政治分裂，各路诸侯相互征战不已，而且其中有两个地区已经独立，摆脱了中央的控制，成为独立王国；二是周边各国和各民族入侵不断，在北部和东部地区，撒克逊人攻入莱茵地区，阿瓦尔人挺进巴伐利亚。在西南部地区，阿拉伯人的军队征服了整个西班牙地区之后，越过比利牛斯山继续向法兰克国家腹地进犯，法兰克国家危机重重。

面对如此严重的局面，查理·马特必须加强手中的权力，而加强权力的关键在于军队，没有强大的军事力量不可能摆平当时的局面。加强军事力量无非是提高军队的战斗力，而建立装备精良的新型军队则是提高军队战斗力的关键。那么，建立什么样的军队？经费从哪里来？这些都是查理·马特面对的棘手问题。

尽管在公元732年的普瓦提埃战役中，查理·马特率领以步兵为主的军队打败了以轻骑兵为主体的阿拉伯人军队，但是，他已经清楚地看到，要想赢得未来的战争，非建立装备完善的正规骑兵军队不可。查理·马特可能从阿拉伯人军队那里获得了两点启发：一是骑兵军队行动必须快捷，这是平复内乱、击溃周边入侵之敌、扩大疆域必不可少的；二是要建立作战能力强大的骑兵军队必须装备马镫，这一由中国人发明，但在我国历史上并没有掀起重大波澜的驭马设备，在查理·马特时代传入西欧后，却成为引发一系列军事变革的契机。

查理·马特于732年在普瓦提埃战役中大胜阿拉伯人。《法兰西大编年史》插图，15世纪，大英图书馆藏

西方人使用马匹作战的历史可追溯到很久以前的文明之初，然而，在公元8世纪以前，西方骑兵军队在作战中一直处于辅助地位，步兵是军队的绝对主力。古希腊、罗马时期尽管也有某些军事将领运用骑兵赢得某次战役胜利的例证，但并没有真正改变骑兵的配角地位。骑兵更多被用于侦察、通信、小规模突击或骚扰性的军事行动。侵入罗马帝国境内的日耳曼人各部，也大都以步兵见长，只是西哥特人和伦巴德人的军队中有一定数量的骑兵。从总体看，步兵是战争胜负的决定性力量，包括盎格鲁撒克逊人、法兰克人等日耳曼人部族，大都擅长步兵作战，法兰克人当初也主要是凭借步兵的力量打败了西罗马军队和日耳曼人诸部。在传统的步兵阵型中，战士是一只手持盾牌，另一只手握长矛或战斧、剑等武器，组成密集队形，相互保护，构成一体的攻击力量。

马镫传入之前，骑兵是靠两腿的夹力控制身体在马背上的平衡，这样无法充分发挥作战能力，并且容易从马上跌落下来，因而，骑兵不敢草率与步兵交手，更无法冲入步兵阵营之中，否则，很容易落马并被步兵砍杀。因此，在一些战役中骑兵只能冲到敌军步兵阵前的一定距离内，抛出长矛后立即掉转马头迅速撤离，无法对步兵阵营构成摧毁性的打击。

配有马镫，骑兵能极大地提高作战能力，马镫使人与战马较牢固地结合在一起，他既可以稳坐在马背上，又可以站在马镫上，准确自如地操纵武器，冲刺、砍杀敌人。同时，骑兵可借助战马奔跑的速度冲击敌人。除此以外，马镫为骑兵穿戴重型盔甲提供了可能，同时，也为骑兵能够冲入步兵阵营，与步兵进行近距离拼杀创造了条件。配备马镫的骑兵与步兵交战，具有多方优势，既可居高临下发动攻击，又可快速追杀和迅速撤离。

罗马步兵使用“龟盾战法”攻城（图拉真纪功柱，113）

作为一名杰出的政治家和军事家，查理·马特自然会意识到装备马镫的骑兵在战争中能够发挥步兵所不及的作用，这也促使他下定决心组建这种新型的骑兵军队。然而，建设骑兵军队需要大量的经费，高昂的费用从哪里来？这是一个非常难以解决的问题。查理·马特的时代，罗马帝国故有的经济体系已遭到严重破坏，新的蛮族统治者只顾征战，还无暇顾及发展经济，或者说还不太懂得发展经济。道路交通安全无法保证，各地关卡林立，有些领主对过往商客采取雁过拔毛政策，甚至组织武装拦路抢劫。落后的自给自足农业经济占据绝对主导地位，商品经济极为落后，货币的流通量非常有限，有些地方的人们采用以物易物的原始方式进行产品交换。这种经济状况使查理·马特无法使用货币进行骑兵军队建设。

英国伦敦塔皇家军械库陈列的10世纪的马镫，表面镶嵌有黄铜涡旋装饰

当时最为实在的财产和酬劳就是土地，土地是生活必需品的主要来源，有了土地，就等于有了吃、喝、穿、住的基本保障，日耳曼的军人们最看重土地，土地是他们能够获得的最值钱的军功奖赏，是最可靠最实在的经济保障。然而，查理·马特当初能够用于支配的土地很有限，那么，如何才能改变这种状况，获得大量的土地呢？手中的权力帮了他大忙。

查理·马特顶着巨大的压力对教会开了刀。教会和修道院已成为当时社会最大的地主，其土地主要来自历代国王、贵族和各色人等长期源源不断的划拨、奖赏和捐献，查理·马特先后几次毫不手软地没收了大量教会和修道院的土地用于军队建设。为此，他彻底得罪了教会，在他死去之后，教会曾竭力声称，查理·马特已被打入了地狱。

中世纪的封臣仪式。13世纪手稿画

在没收教会土地的同时，查理·马特又残酷镇压了那些反叛和分裂的大贵族，并获取他们的土地用于改革。此外，那些没被镇压的贵族或仍然跟随他的贵族，其所辖土地的一部分也被纳入了军事改革当中。

查理·马特实施军事改革的主要思路是，通过重新分配土地，建立起强大的骑兵军队。查理·马特改变了以往墨洛温王朝把土地无偿奖赏和分配的做法，把分封土地与军事服役直接挂钩，明确了获得土地者必须承担的后续义务。改革的具体办法大体是，以国王的名义进行初始分封，分封层层展开，从国王手中直接获得封地者，如公爵和伯爵等人，要依据土地的规模提供包括其本人在内的、相应数量的全副武装的骑兵。这些人为了能够承担起国王的义务，要把一部分土地继续往下分封；再获得土地者，如子爵、男爵等人也须向直接分给他们土地者提供包括其本人在内的相应数量的全副武装的骑兵；子爵和男爵这层，再把手中土地的一部分向下分封，受封者同样也要承担相应的义务。如此这般，一直分封到底层的“单甲骑士”。这样分封的土地，被称为“采邑”（所谓采邑，实际上是一种服役报酬，它以土地为主，也包括可以出租的房屋、磨坊，可以收费的市场，可以征税的港口或桥梁等能获得经济收益的财产。随着中世纪商品经济的发展，货币也可作为采邑的形式发放，被称为“货币采邑”或“采邑年金”）。凡获得采邑者，对采邑只能终身占有，不得世袭，分封和受封双方如有一方死亡，另一方要与对方的继承者延续相互关系，需要重新举行授封仪式，明确分封的条件和义务。

把土地进行有条件的分封，在查理·马特父亲的时代就已经开始，但并没有与建立正规骑兵军队联系在一起。查理·马特军事改革之初，骑兵军队建设的效果也不十分明显，这其中的原因很多。这类骑兵所需经费异常庞大，而土地则是逐步获取并分封的。另外，这类骑兵的作战技艺需经长期训练，这种训练要在年龄很小的时候开始。因此，查理·马特所组建的新型骑兵军队经历了一个较慢的发展过程，后来，经过他的儿子矮子·丕平、孙子查理大帝的不懈努力，骑兵军队终于发展壮大，并成为法兰克王国的精锐部队，为矮子·丕平夺取政权、创立加洛林王朝统治，为查理大帝开疆扩土、建立帝国，立下了汗马功劳。

由查理·马特组建的这类骑兵，即是我们所要谈论的“骑士”的早期阶段，他们在组织成分、武器装备、思想观念等方面与后来的骑士一脉相承。

查理·马特在临终前将国土平分给两个儿子——卡洛曼和丕平，《法兰西大编年史》插图，14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