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死证与忏悔（下）

从莉雅的手中接过了一个黑色的布袋，山德鲁取出了一大把的衣物碎片挥手洒在了「冥界之门」上，残破的死者衣物在金属大门上一触即燃，绿色的火焰在严肃的大厅之中肆意飞舞，就好似南方夏夜中的萤火虫一般，又好像奔腾不息的灵魂之河，如梦似幻。

所有受害者家属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幕，期待着能够看到家人的灵魂能够从那扇大门中走出，可几分钟过去了，冥界的大门依然无动于衷，塞拉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失望。

只有席拉里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嘲讽，常年混迹于死亡沼泽边缘黑市的他，对于那些蝇营狗苟的亡灵法师招魂手段耳濡目染，自然懂得怎么预防。

早在杀死了所有的工人之后，他就已经高价雇佣过亡灵法师处理过那些不甘的亡魂了，他们的灵魂根本下不了冥界，就已经被这些欣喜若狂的亡灵法师们拘走了，就算山德鲁花再多的力气，也不可能从冥界中招魂到原本就不存在的亡魂。

“怎么会这样？”山德鲁的额头冒出了冷汗。

“看来你失败了，如果你没有绝对清白的证人来证明席拉里确实做出了屠杀工人的事情，那么本席现在就可以宣判结果了。”塞拉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面带微笑的席拉里，对他的认识又加深了一层，这绝对是一个山崩于前依然面不改色的人，卑鄙无耻就是他的写照。

“等一等，我还有一个可以证明他有罪的证人！”山德鲁忽然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人。

在席拉里喷火的目光中，山德鲁将那枚他再熟悉不过的水晶吊坠丢入了「冥界之门」。

原封不动矗立在大厅中央的「冥界之门」，像是有两名顶天巨人推动，居然由内而外地忽然打开了，黑色的雾气如同山崩海啸一般喷涌而出，将整个大厅渲染的好似真正的冥界一般。

因为「冥界之门」制造出的特殊环境，即使是普通人也能够看见无形的亡灵，里面联袂而出了两个亡灵。

就连身为施法者的山德鲁也有些懵逼，马克被召唤出来，他能够理解，但是这跟出来的这位女性，到底是谁？难不成是？

想到了一个可能性，山德鲁不由得回头看向了席拉里。

此时此刻，看到了这两个亡灵，席拉里像是疯了一样的，面色扭曲，不顾身上沉重的禁魔枷锁，想要爬过栏杆，但是却被塞拉带来的如巨人般的苏丹战士给按住了。

此时的席拉里虽然被压在了桌子上，但是却像是困兽一般挣扎不已，双眼中满是血丝和愤怒，已经完全失去了原本的从容自得，灰色的卷发就像是杂草似地在与涨成了猪肝色的脸颊磨蹭着。

“婊子，骗子，你怎么不灰飞烟灭？你应该被拖入炼狱，永世不得超生！”

一大串的污言秽语从席拉里的嘴中发出，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任何时候都彬彬有礼的席拉里，怎么在见到这个女亡灵时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亡灵，身着一身破烂的红色连衣裙，手中捧着那串水晶吊坠，像是软弱无力的普通人一样，本想要靠近席拉里，推开压服在他身上的苏丹战士，却听到了他充满恶毒的诅咒，顿时跌跌撞撞地跪在了地上。

“席拉，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在信里那样对你的。。。。。我只想让你忘记我，我没想过这样的。。。。。。。”

“事到如今还想在我面前装可怜吗？娜塔莎你这寡廉鲜耻的女人，居然死了都还想联合马克来让我不得安宁吗？”席拉里一口唾沫吐在了女亡灵的身上，她并没有躲开，像是一个无助的小女人低声啜泣起来。

“不是这样的，席拉。”女亡灵眼中流出了一连串的绿色泪滴，让山德鲁不由得一阵吃惊，亡灵之泪可是很稀有的，连迪妮莎那样的高级暗影法师都垂涎欲滴，只有满含诸如爱、恨、绝望、悲痛等极度升华的情绪才会让出现的精神力结晶。

“婊子，你说的一句话，我都不相信，塞拉审判官，这两个亡灵就是山德鲁召唤来对我打感情牌，试图诱使我犯错的，我没罪！”被苏丹战士抓住了双臂无法动弹的席拉里双眼猩红，恨不得立刻一个魔法把娜塔莎烧成灰烬。

“导师，不要一错再错了，就算是为了我，也请承认错误吧，您已经杀了那么多人，为什么不连我一起杀了？那么多人的灵魂在我眼前凄惨嚎叫，我只能躲在角落里面，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亡灵法师带走，即使让我在冥界之中也无法原谅自己。。。。。是我太懦弱了，我没有勇气把真相告诉您，更没有勇气把娜塔莎夫人的信物交给您，让你变成了如今这个模样。。。。。对不起。”

马克跪在了地上，声泪俱下的样子让席拉里的心脏一阵抽搐。

。。。。。。。。。。。。。

年轻的马克是席拉里最珍重的弟子，就如同一面镜子照射着他自己曾经的模样，看见马克充满活力而且天赋异禀的样子，就总会让席拉里想到了自己，他曾几何时也是和马克一样的善良而且正直。

刚刚上任驻守法师的时候，他励精图治，想要把自己的家乡建设的如同炼金之城一般伟大，为此他绞尽脑汁，殚精竭虑，使用了很多以前他自己都看不上的手段。

是年仅十岁的马克，让他保持了本心，没有在权利和金钱的欲望中迷失，全心全力地维持马格努斯，试图把它建立的更美好。

可带着他期望的马克从法师之城归来之后就变得沉默寡言，最后在他的鼓励之下才恢复过来，可恢复过来的马克却给席拉里带来了让他绝望的信。

他和娜塔莎同是杜兰特法师在马格努斯镇任职期间收下的法师学徒，不过他是平民，而娜塔莎则是马格努斯镇娜梅莉雅家族的族长独生女，从小就锦衣玉食，两人的身份如同天差地别一般，如果不是因为杜兰特，就像是两条永远不会相交的地平线。

出于杜兰特导师的妻子是娜梅莉雅家族成员的关系，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从小吃苦的席拉里自然懂得如何去讨好别人，他要比娜塔莎要大五岁，在心智和天赋上也远远超过娜塔莎，因此对于小于自己的娜塔莎，很是照顾和关爱，将她当成了妹妹一般。

这一切都被杜兰特和娜梅莉雅夫人看在眼里，他在众多的学徒之中凭借天赋和机灵脱颖而出，成为了杜兰特导师的左右手。

任何的感情经过时间的发酵，都会有所变化的，就算是原本带着利益的心思，也会在常年累月之中被慢慢改变，当初懵懵懂懂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小丫头片子，不知不觉也已经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原本因为身份产生差距的席拉里心中，忽然产生了除了兄妹之情以外的感情，一切似乎水到渠成，只在不言之间。

在二十岁的那年，席拉里成功考核成为了中级法师，他拒绝了法师之城元素魔法学院的挽留，选择回到了马格努斯镇，因为这里有他珍视的人，也有他的家乡，这里需要他。

因为身份的原因，哪怕成为了中级法师，席拉里心中依然满含自卑，对于娜塔莎的感情只能深深地埋入心底，不敢流于表面，每一次看见少女的脸庞，他都会情不自禁地笑起来，想要把最好的东西给她。

随着时间的推移，导师杜兰特的任职到期，导师杜兰特给予了他两个选择，是继承他的驻守法师之位，还是随他前往法师之城深造，获取更广阔的天空。

面对着导师的栽培，席拉里选择留下了，因为他希望将这个宝贵的机会留给他最爱的人，因为在法师之城的学院中，娜塔莎才能够得到最优秀的教育，更加快速地成为中级法师。

临行前，娜塔莎哭成了泪人，波涛汹涌的感情如同洪水一般冲垮了原本身份构成的堤坝，她向席拉里告白了，她想要留下来，她更喜欢席拉里，从小到大除了父母以外，她最喜欢的就是待她如同亲人的席拉里。

在那一刻，耿直而内向的席拉里，如同被天降的财宝砸中，欣喜若狂，两人之间不由得互诉衷肠，交换了定情信物，约定在娜塔莎成为中级法师之后回来，两人成婚，在马格努斯定居。

可五年之后回来的，并不是娜塔莎，而娜塔莎的一封决绝信。

她在信中极力地侮辱席拉里，并自称在法师之城找到了更好的人，席拉里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决定永远不回马格努斯镇。

看完信件的刹那，席拉里崩溃了，他没有想到十几年的付出，全都付诸流水，所谓的山盟海誓居然只是镜花水月，他居然相信了一个女人的花言巧语，将自己的青春和金钱全部交给了那个女人。

自那一刻起，他憎恨娜塔莎，并发誓会让娜塔莎后悔莫及。

经历了背叛的他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他不再去关注那个女人的一切信息，手段变得凌厉，思想扭曲，疯狂使用不正常的手段敛财，小笔的魔晶走私已经满足不了他日渐增长的需求。

他要证明自己会比娜塔莎选择的人更有钱，更优秀，他要站在权利的顶峰，将那个不知所谓的女人匍匐在脚下忏悔，没有选择自己，是她一辈子的错误。

马克发现了他的走私活动，劝解了他无数次，但都被他敷衍过去，但他从来没想过伤害马克，因为没有了娜塔莎，马克就是他心中最后的一缕阳光，看见马克的样子，他明白至少自己还有回头的余地，只要等他完成目标，他就还有成为原本那个马克心目中导师的可能。

但是有一天，马克一脸失落地回来，告诉席拉里，要向炼金之城告发他的罪行，请求炼金之城的宽恕。

那一刻，席拉里疯了，他没想到自己最后也是最信任的人，却也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决定背叛他，当他回过神的时候，马克已经倒在了血泊中。

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马克死了，属于席拉里心中的最后一缕阳光自留地也消失了。

席拉里将马克埋在了他曾经最喜欢的那片悬崖上，那里是可以看见矿洞的地方，那是席拉里发现马克的地方，也是席拉里曾经最喜欢和马克谈心的地方。

自那之后，席拉里再也没有去过那座悬崖，他将自己最后的善良，也埋藏在了那里。

。。。。。。。。。

“连你最后也背叛我了吗？”席拉里手指在木桌上面抓出了深深的痕迹，眼神颤抖地看着马克说道，那绝望的神情，让马克呆若木鸡。

就连山德鲁也暗暗地叹了一口气，就算是神也救不醒一个装睡的人，席拉里已经在自我欺骗中不可自拔了，现在无论谁对他说什么，他都难以相信。

“席拉，既然是我的错误，就让我来承担吧。。。。。这一生，实在太痛苦了，我对不起你。。。。。”娜塔莎看着席拉里，哀莫大于心死，眼神中闪过了一丝眷恋。

“等等。。。”

山德鲁心中一惊，想要上前阻止，但是娜塔莎却面色平静地握住了手中的水晶吊坠，面对着席拉里露出了一个凄婉的笑容，如同烟花般绽放。

在席拉里呆滞的目光中，那个他曾经深爱的女人，化作了漫天的绿色光芒，然后依依不舍地围着他转动，从那股精神力中，他真实不虚地看见了那个女人记忆中的一切。

娜塔莎和他分别之后，夜以继日地勤加修炼，并每月一封信寄回来，诉说自己的爱意和思念。

每一次在学院中吃到的苦头，她都默默忍下，从来都不和席拉里诉说，甚至为了更快强大自己，不断逼迫自己挑战更加困难的任务，每次都伤痕累累。

无数个夜晚躺在床上，她都会幻想着自己能够有着和席拉里共同的孩子彻夜难眠，这已经成为了她人生的一大支柱，直到她收下了一个乖巧听话的义女，她更加坚信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

就算思念如潮的信件，从来没有到达过娜塔莎的手中，但是她依然开朗，深信席拉里就在家乡等着她回来，因此她更加地努力，就连元素学院的院长都评价她虽然资质尚可，但是努力却更加惊人。

记忆中的一幕幕让席拉里泪流满面。

可转眼间，杜兰特出现在了娜塔莎的记忆中，在娜塔莎考核成为中级法师的庆功宴上，这个席拉里曾经敬爱的导师，居然使用魔法占有了对导师毫无戒心善良的她，然后逼迫她写下向席拉里索要金泰坦的信。

如果不答应的话，就将自己和她的丑事变本加厉地告诉席拉里。

在法师之城无依无靠的娜塔莎，只能在杜兰特的逼迫下照办了，但是那些金泰坦却一分一毫都没有到娜塔莎的手中，全部都被杜兰特侵吞了。

至此席拉里终于知道了，为什么在马格努斯镇都表现的勤俭节约的娜塔莎，会在到达了炼金之城后判若两人，不断向自己大量索要的金钱。

明明繁花似锦的法师之城，所有法师梦寐以求的圣地，却成为了她最痛苦的地方。

终于有一天，娜塔莎脆弱的心理墙壁崩溃了，她像是无助的幼兽，哭泣着，但是没有人可以帮助她，因为法师之城的那些醉心于权利的法师为了打击杜兰特，已经将娜塔莎贬斥的一文不值，一时之间，她似乎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荡妇，就连曾经收养视为亲子的孩子也离她而去，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仅存的一点自尊和期望，终于有一天，也还是被打破了。

自称是席拉里弟子的马克出现了，他怒斥了娜塔莎的不要脸和放荡，并扬言要回去告诉导师，让导师看清娜塔莎的真面目。

面对着马克的指责，她已经心如死灰，不管马克的话语是真是假，他都打破了她的妄想，已经成为了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随着娜塔莎化作的精神力光芒溃散，脆弱的水晶在地面上摔成了碎渣，娜塔莎的刹那芳华也如同流星般一闪而逝，就如席拉里的前半生一样，镜花水月一样破碎，席拉里痴呆地跪在了地上，涕泪横流。

“我这一生，到底做了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