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章
翻过秃鹫岭那日,天空正在燃烧。赭红色的云层像溃烂的伤口低垂,阿杰瘫坐在板车边缘,溃烂的右腿绑着用第二章偷来的止血带改装的压脉器。少年数着腿上新增的十二道割痕——那是穿越暴徒团领地时留下的勋章。
“是金龟子!“小女孩突然尖叫。林霜抬头时,看见天幕裂开一道璀璨的缝隙,数以万计的甲虫正掠过枯死的胡杨林。虫群振翅声如细雨击打铁皮,那些折射着阳光的背甲在沙地上织出流动的金毯,恍若上帝失手打翻的珠宝箱。
小梅就是在虫群最密集时倒下的。林霜记得前一秒她还抱着婴孩哼唱《送粮曲》,那是从第二章开始就断续出现的旋律。当这位母亲突然跪进滚烫的沙砾,怀中的襁褓却仍被高高托举,如同祭祀中献上生命的祭司。
“给我...看看太阳...“小梅的指甲抠进林霜手腕,瞳孔已开始扩散。老周沉默着劈开半朽的松木,扳手与树干碰撞的闷响惊散了虫群。林霜在溪流边清洗孕妇身体时,发现她贴身口袋里藏着三支肾上腺素空瓶——正是第三章接生时用过的药剂。
阿杰拖着瘸腿挪过来,往小梅手心塞了把金龟子。甲虫从死者指缝钻出,背甲沾着血珠飞向天际。“希望虫会带路。“少年把第二章培育的向日葵残根插在坟头,那截枯茎竟在虫群掀起的微风中轻颤。
当夜篝火旁,老周的铁皮盒在十九双手中流转。林霜看着鲜红的口红划过那些龟裂的嘴唇:抱着婴儿的寡妇在颤抖中画出歪斜的唇线;独眼铁匠将口红抹在刀疤上充作血色;连最阴郁的药剂师都在唇角点出朱砂痣。
轮到阿杰时,少年突然将口红涂在溃烂的右腿。“这样蛆虫就找不到伤口了。“他咧开渗血的牙龈,火光中宛如戴了张破碎的小丑面具。老周夺回铁皮盒的力度大得惊人,却在盒底暗格多塞了片剃须刀——那是第三章从王德发身上缴获的。
后半夜林霜巡哨时,发现溪边飘着血色泡沫。阿杰正用剃须刀剜去腐肉,金龟子尸体在脚边堆积成微型坟冢。“等走到有向日葵的地方...“少年将切下的烂肉抛向夜空,“我就把骨头磨成指南针。“
虫群在黎明前散去,却在营地留下诡异的馈赠。板车篷布上沾满荧光的虫卵,每颗都如针尖大小,随呼吸节奏明灭闪烁。老周用扳手刮下这些生物电池时,铁皮盒不慎被打翻。林霜看见盒内用血写着未竟的句子:“等金龟子第四次...“
队伍开拔时,小梅的坟冢已覆满甲虫。那些金红背甲在晨光中拼成模糊的婴孩轮廓,婴孩手指正指向北方。阿杰突然拖着瘸腿狂奔,从沙堆里挖出半截铁轨——这是第二章老周撬储水罐用过的工具,锈迹中依稀可见干涸的血手印。
正午时分,金龟子风暴再度降临。这次虫群裹挟着沙尘,在空中形成巨大的漩涡。林霜看见虫群组成的柱体直插云霄,恍若第三章小梅分娩时冲破屋顶的哭喊。老周突然解下铁皮盒抛向虫群,口红在空中划出凄艳的抛物线。
“你疯了?“林霜的惊呼被虫群吞没。男人却仰头大笑,扳手尖端反射着无数金龟子组成的光带:“小娟说过...最艳的口红要配最野的葬...“
话音未落,虫群突然变换阵型。数以万计的金龟子在苍穹拼出模糊的公路网,某处光点格外耀眼——正是第四章地图标注的暴徒团据点。阿杰掏出珍藏的碎镜片,阳光折射在虫群组成的箭头,恰好指向东北方未标明的幽谷。
黄昏时分,他们在虫群指引下找到山坳。暮色中盛开着成片的变异向日葵,花盘大如车轮,黑色籽实散发腐肉气息。林霜却浑身战栗:这些植物根部缠绕着人类骸骨,每具骷髅的胸腔都开出妖异的血花。
老周用扳手劈开花茎,乳白色浆液喷溅处,金龟子尸体如雨坠落。阿杰突然跪地呕吐,第三章误食的毒果残渣混着血块倾泻而出。少年却挣扎着举起染血的碎镜,将最后一缕夕阳光折射向花田深处——那里矗立着半埋沙中的避难所指示牌。
“是二十年前的军用避难所!“寡妇怀中的婴儿突然发出笑声,仿佛感应到命运转折。林霜擦拭着铁皮盒上小娟的照片,发现女子口红颜色与第四章王德发地图的血迹完全相同。
当夜,他们在向日葵坟场宿营。林霜看见老周用扳手雕刻木碑,碑文正是铁皮盒里未写完的“等金龟子第四次降临“。阿杰在月光下拆解腐烂的右腿绑带,溃烂处竟长出细密的金色菌丝,随呼吸频率明暗闪烁。
虫群第三次出现时,裹挟着酸雨云。林霜在帐篷里搂紧婴儿,听见金龟子尸体噼啪撞击帆布。老周守夜的背影在闪电中时隐时现,扳手尖端挑着那截口红,像举起永不熄灭的火炬。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林霜在铁皮盒夹层发现张烧焦的纸片。小娟的字迹依稀可辨:“第四次虫群将带来...“后面的字迹被血污吞噬。她冲出帐篷,看见阿杰正用菌丝缠绕的残肢指向东方——那里,第四波金龟子正托着朝阳升起。当避难所的穹顶刺破云层时,金龟子正在集体死亡。数万只甲虫从高空俯冲而下,撞在防辐射玻璃上爆裂成金红色浆液,像一场悲壮的流星雨。林霜抬手接住坠落的虫尸,荧光血液在她掌心拼出模糊的“20“字样。
“自毁程序启动了!“阿杰瘸腿上的菌丝疯狂摆动,少年畸形的瞳孔已完全变成荧绿色。他手中的辐射沙指南针正在融化,菌丝在玻璃瓶里蜷缩成胎儿形态,发出尖锐的啼哭。
老周突然扯开铁皮盒。盒内口红仅剩蚕豆大小,相片边缘却多出几行血字——是今晨用小娟的发簪刻的:“第四次虫群是钥匙。“男人将铁盒塞进林霜手中,扳手尖端挑着截引爆炸药,“带孩子们去地下掩体。“
爆炸声从东侧传来时,林霜看清了暴徒团的改装车群。车头焊接的尖刺上串着风干人头,车载喇叭循环播放着第三章王德发的狂笑录音。阿杰突然跪地干呕,菌丝触须从他口中喷射而出,在空中组成金龟子飞行轨迹。
“从通风管走!“老周踹开锈死的检修门,后背烧伤的溃烂处粘满虫尸。林霜将婴儿绑在胸前,看见小梅的孩子正对着虫尸傻笑——那孩子胸口的金龟子胎记与穹顶血迹完全重合。
地下掩体的液压门卡死在半空。阿杰用菌丝缠住齿轮,少年畸形的腿骨在拉力下粉碎性骨折,却发出癫狂的笑声:“它们在唱歌!是奶奶的《送粮调》!“菌丝随节奏搏动,竟真的撬动了半吨重的钢门。
黑暗中有荧光闪烁。林霜的头灯扫过控制台,看见倒计时悬浮在血红数字“00:04:47“。小娟的照片突然从铁盒滑落,背面用口红写着:“密码是金龟子死亡次数。“
阿杰的菌丝触须插入控制台。随着四次爆裂声,四只金龟子尸体在键盘上被碾碎。“验证通过。“机械女声响起时,穹顶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老周炸毁了东侧通道。
监控屏幕亮起的瞬间,林霜看见老周站在漫天火光中。男人用扳手卡死闸门,暴徒团的子弹在他身上绽开血花,铁皮盒却被他高举过头。最后一截口红在高温中融化,鲜红膏泪滴落在监控镜头前,像极了二十年前小娟被太阳风暴吞噬时,天际燃烧的晚霞。
“生存名额...37人...“系统提示音惊醒了众人。林霜看着控制台上的DNA检测仪,突然明白老周坚持收集所有人血液样本的原因。阿杰腿上的菌丝正在控制室疯长,荧光蘑菇从通风管喷出孢子,在穹顶组成巨大的金龟子图腾。
震感突然加剧。林霜抱紧哭闹的婴儿,在控制台底部摸到小娟的日记本。2042年9月17日的潦草记录:“第四次太阳耀斑将激活避难所,但需要生命献祭...“字迹被泪痕晕染,夹着的金龟子标本振翅欲飞。
阿杰的菌丝网络已覆盖整面南墙。少年用粉碎性骨折的腿骨叩击地面,打出的节拍竟与《送粮调》完全吻合。液压门突然开启,数十个休眠舱从地底升起,舱门标注着每个幸存者的姓名——包括三周前死去的板车工匠。
“他们...还活着?“抱着婴儿的寡妇瘫坐在地。林霜触碰休眠舱的观察窗,看见工匠胸口微微起伏,脖颈处插着熟悉的针头——正是第二章丢失的肾上腺素注射器。
穹顶在此刻坍塌。老周的身影从监控屏永远消失前,男人将扳手掷向摄像头。金属工具在镜头前翻滚,林霜看见上面新刻的字迹:“给小杰装条机械腿。“
地震停止时,菌丝已裹住整个控制室。阿杰瘫在孢子堆里微笑,少年身体正与真菌共生体融合,溃烂处开出晶莹的伞菇。“我要变成信号塔啦。“他歪头看着休眠舱显示屏,“老周说...要带大家去看真正的向日葵...“
林霜启动休眠程序时,铁皮盒突然弹开。小娟的全息影像悬浮在空中,穿碎花裙的姑娘哼着变调的《送粮曲》,将口红抹在控制台上。鲜红膏体自动填满密码槽,形成完整的金龟子图案。
“生存名额增加至138人。“系统女声变得温柔,“检测到管理者基因。“林霜看向DNA检测仪,发现自己的基因序列与小娟完全匹配——这个在第三章服务区发现的弃婴,此刻终于读懂铁盒里跨越二十年的母爱。
休眠舱闭合前,林霜将婴儿交给阿杰的真菌共生体。少年用菌丝编织出摇篮,哼唱的曲调混杂机械蜂鸣与旷野风声。荧光蘑菇在天花板拼出老周的剪影,男人肩扛扳手的轮廓渐渐融入金龟子图腾。
十年后,林霜在辐射云散尽的天空下睁开眼。阿杰的菌丝网络已蔓延整个避难所,真菌塔顶盛开着汽车大小的向日葵。幸存者们从休眠舱爬出,看见每株向日葵花盘上都站着只机械金龟子——它们的翅膀是用扳手碎片打造的,复眼闪烁着铁皮盒的银光。
在最高的真菌塔上,林霜找到了老周的扳手。金属表面爬满菌丝,却依然能看清新刻的墓志铭:“这里长眠着举火把的人。“她将铁皮盒埋进向日葵根部,盒内的小娟照片正在发芽。
当第一个新生儿在旷野啼哭时,数万只机械金龟子腾空而起。它们的翅膀切割着辐射云,金属振翅声汇聚成荒腔走板的《送粮调》。林霜抱着婴儿远眺地平线,看见老周的剪影正在云层上抡圆了扳手,将最后一块阴霾砸成坠落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