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章
沙暴来临时,林霜正在清点仅剩的三支抗生素。黄褐色的天幕像块浸透脓液的纱布,远处沙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隆起,仿佛地下有巨兽在翻身。老周突然用扳手猛击铁板,金属震颤声惊醒了昏睡的迁徙队伍。
“把板车围成圈!“他嘶吼着扯下头巾蒙住口鼻,铁皮盒在腰间疯狂摆动。阿杰拖着瘸腿拽来枯死的梭梭树,少年畸形的脚踝已肿得发亮——三天前被变异蝎刺穿的伤口正渗出荧光绿的脓液。
小梅突然抓住林霜的手腕。孕妇的指甲因缺氧泛着青紫,在医生小臂留下月牙状血痕。“孩子...要出来了...“她仰躺在板车上,粗布裙裾被羊水浸透,在狂风中猎猎作响。
王德发就是在这时候发难的。
当第一个板车轮胎被沙暴卷走时,超市老板臃肿的身躯鬼魅般出现在物资堆旁。他手中的猎枪管裹着防沙布,枪口却稳稳对准小梅隆起的腹部。“把抗生素交出来!“他的金丝眼镜蒙着黄沙,镜片后双眼凸如毒蛙。
林霜用身体挡住孕妇,医用镊子在指间泛着冷光:“你肺部感染的绿脓杆菌,用抗生素也是浪费。“她瞥见男人脖颈的溃烂疮口,那正是三天前偷喝未净化的辐射水所致。
沙粒突然如子弹般横扫而来。老周从侧方扑出,扳手擦着王德发耳畔飞过,在铁质车架上撞出炫目火花。枪声与孕妇的惨叫同时炸响,林霜感觉热流从耳际划过——子弹掀飞了装医疗器械的铝箱。
“孩子要出来了!“阿杰的嘶吼混着血沫。少年正用畸形的腿死死抵住板车,防止狂风将其掀翻。他的裤管被沙粒割成布条,溃烂伤口处粘满发光的沙砾,像嵌着星辰的腐肉。
小梅的阵痛来得比沙暴更猛烈。林霜在飞舞的沙砾中摸索产道,指尖触到胎儿冰冷的脚掌。“臀位难产!“她的喊声被狂风撕碎。老周甩来急救包,铁皮盒在剧烈动作中弹开,那截口红滚进血与沙混合的泥泞里。
王德发的第二枪打碎了净水桶。水流在沙地上蜿蜒成蛇,瞬间被饥渴的沙地吞噬。“都别活!“男人癫狂地装填子弹,“这婊子肚里的杂种早该...“扳手破空声截断了他的咆哮,老周的古铜色手臂青筋暴起,金属工具精准击中枪管。
混乱中,阿杰突然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少年用畸形腿猛踹王德发膝窝,两人滚作一团撞向物资堆。压缩饼干与药品四散飞溅,小梅的血液在沙地上画出诡异的符文。
“接住!“老周甩来烧红的匕首。林霜握紧刀柄割开产道时,闻到自己掌心皮肉焦糊的气息。胎儿青紫的躯体滑入尘沙,她顾不得灼痛,扯下头巾裹住婴孩猛拍后背。十秒钟的死寂如同永恒,直到沙暴中炸响啼哭——那声音竟暂时压过了呼啸的狂风。
王德发突然狂笑着举起铁罐:“同归于尽吧!“他手中的汽油桶喷洒出晶莹弧线,打火机的幽蓝火苗在沙暴中绽开。老周飞身将孕妇与婴儿扑倒,火焰却舔舐了他后背的布料,古铜色皮肤瞬间泛起水泡。
阿杰在这时完成了绝杀。少年用牙齿撕开王德发的颈动脉,畸形的腿骨在搏斗中彻底折断。温热的血喷溅在沙地上,竟凝结成诡异的晶体状,仿佛大地在啜饮这背叛者的生命。
沙暴渐息时,林霜在废墟里翻找药品。急救包早已不知去向,她撕开衬衫给小梅缝合伤口,线头是拆自阿杰裤脚的尼龙绳。老周后背的烧伤开始渗液,铁皮盒的银漆被高温熔成泪滴状。
“用这个。“阿杰抛来染血的铁罐。少年拖着断腿爬行,畸形的膝盖骨刺破皮肤裸露在外,却得意地晃着半罐汽油:“从王胖子手里抢的。“
火堆燃起时,林霜在火光下看清了王德发的地图。血迹斑斑的牛皮纸上,北方三百公里处画着骷髅标志,旁边潦草标注:“暴徒团——药品、车辆、食人。“更令人心惊的是向东延伸的虚线,终点标着褪色的红字——“20号避难所“。
“他说谎。“老周用扳手尖端戳向骷髅标志,“上个月遇到的流民说,暴徒团早转移到了...“他突然剧烈咳嗽,铁皮盒里掉出半枚变形的子弹头——正是三天前击穿铝箱的那颗。
小梅的呓语打断了谈话。年轻母亲在昏迷中不断重复“金龟子“,干裂的唇间吐出带血的泡沫。林霜翻开她眼睑,发现瞳孔已开始扩散,却在虹膜上发现奇异光点——那是沙暴中渗入的荧光沙砾,正随脉搏明暗闪烁。
后半夜,阿杰的断腿开始变异。少年蜷缩在火堆旁,畸形的膝关节处伸出菌丝状触须,在沙地上缓慢蠕动。他偷藏的辐射沙从指缝洒落,菌丝接触沙粒后突然疯长,开出米粒大小的荧光花。
“它们在唱歌...“阿杰把耳朵贴向菌丝,溃烂的面颊浮现痴笑。老周默默磨利扳手边缘,铁皮盒里的小娟照片被火星灼出焦痕。林霜看见照片背面有褪色字迹:“等金龟子第四次...“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守夜的寡妇突然尖叫。她怀中的婴儿正发出非人尖啸,瞳孔变成与阿杰腿上菌丝相同的荧绿色。林霜冲过去时,看见孩子胸口浮现金龟子形状的光斑,那甲虫纹路竟与第三章服务区出现的完全一致。
“东北方...“婴儿突然发出苍老的声音,菌丝从襁褓缝隙钻出,指向地图上的虚线尽头,“跟着甲虫的轨迹...“话音未落,孩子便陷入昏睡,胸口的金龟子光斑逐渐黯淡。
老周突然用扳手劈开阿杰腿上的菌丝丛。荧光汁液喷溅处,沙地腾起腐臭白烟,菌丝断面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生。“收拾东西。“他往铁皮盒里塞了把染菌丝的沙土,“在下次沙暴前赶到...“
队伍开拔时,林霜在板车夹层发现王德发的日记本。最新一页写着:“20号避难所有自毁程序,但金龟子...“后面的字迹被血污掩盖。她抬头望向东北方,看见晨雾中隐约有金红光芒流动,恍若亿万只甲虫在云层后振翅。
阿杰的断腿已完全被菌丝包裹。少年用辐射沙捏制指南针,菌丝在玻璃瓶里组成不断变换的箭头。“它们在指路。“他将瓶子高举过头,荧光映亮前方蜿蜒的兽径——那里,成片的变异植物正朝着同一方向倾斜。
正午时分,他们发现了第一块避难所界碑。混凝土残碑上爬满发光苔藓,老周用扳手刮去苔藓,露出“20号“的阴刻字样。阿杰突然跪地呕吐,荧光菌丝从他喉间喷涌而出,在空中组成短暂的金龟子图案。
“还有四十里。“老周摩挲着铁皮盒上的弹痕。林霜看见盒内口红不知何时少了一截,鲜红膏体在盒底拖出指向东北的血迹。小梅怀中的婴儿突然啼哭,胸口的金龟子光斑与云层后的光芒产生共鸣,将所有人的影子拉长成通往救赎的路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