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III
“拜尔·吉纳-霍夫恩,我的好朋友,欢迎你!”
冬季猎人部族的异星-友好者(一级)·五潮·暑年七世上校用四条触腕环住眼前的人类,紧紧地把他拥抱在怀里,噘起嘴唇,把前喙戳到人类的脸颊上。“啊!来啦!哈哈哈!”
透过几毫米厚的盖尔菲尔德制服,吉纳-霍夫恩感觉到外交军队长官的亲吻——先是下巴受到急剧冲击,接着是一下强有力的吸裹,力道之大,足以让不常领略进犯者[1]1那奇特又粗野的友好表达方式的人产生误会,误以为对方要么是想从他嘴里拔牙,要么是想要测一测半真空般的吮吸能否将“文明”生产的盖尔菲尔德联络/防护制服(12级防护)从穿着者身上撕掉。若一个人没有穿着合体的、足以抵挡与深海底部的压力相当的防护服,这种四腕紧锁的拥抱该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啊!简直不敢想象。不过,在没有任何防护设备的情况下暴露在适宜进犯者生存的环境中,至少存在三种不同而又痛苦的死法,那么也就不必担心会被一条大腿那么粗的触腕压死了。
“五潮,真高兴再见到你,你这个强盗!”吉纳-霍夫恩一边说,一边拍着进犯者的喙尖,手上的力道适宜地表达着他的热情友好。
“你啊!你啊!”这位进犯者说。他松开触腕紧捆的男人,以惊人的速度和优雅姿态转过身,用一条触腕末端拽起男人的一只手,拉着他穿过靠近巢穴入口附近熙攘喧闹的人群,来到一个网膜空间的安静地带。
巢穴是一个半球形状,内部很有可能达到一百米深的空间。这里主要是军队的食堂和餐厅,所以这里挂着旗帜、横幅、敌人的外皮、完整或残缺的旧式武器以及军事装备器物。有纹理的弧形墙面上也同样装饰着纪念牌匾,连、营、师和团级的荣誉勋章,老对手的头颅、生殖器、四肢或者其他可识别的特殊身体部位。
吉纳-霍夫恩曾几次参观过这个巢穴。他抬起头,想看看今晚能否在大厅里看到悬挂的三颗古人类头颅。外交军队向来以圆滑老练自豪,当任何一个活着的外星生命前来拜访时,他们会下令将与来访者明显属于同一种族的战利品包裹起来,不过,有的时候他们会忘记。他发现了那些人头——三个小点高高地藏在分格幕布墙上,他留意到,它们没有被遮起来。
这很可能只是一次疏忽,也有很大可能是有意为之,或者是某种精心设计的侮辱手段,为了使他感到不安;又或者是一种微妙又深刻的恭维,认为他不似那些抽鼻子流眼泪的胆小之辈,不会像那些磨磨叽叽的胆小鬼一样看到同族的外皮装饰着某一张不常用的桌子就会沮丧、心烦意乱。
没什么快速的方法能判断哪种可能性是事实,这正是人类眼里进犯者最可爱之处。同样,在“文明”公民,尤其是他的前辈们看来,这些特点也尤其令人绝望。
吉纳-霍夫恩朝远处的三颗人头嘲弄般笑着,希望五潮会注意到他的表情。
五潮的眼柄旋转了一圈。“鸟屁小侍童!”他朝着一个悬在半空中的无性少年吼道,“这里,蠢货!”
侍者的体型只有成年男性的一半大小,皮肤如孩子般细嫩光滑,除非你把他后喙的残缺当作伤痕。少年飘到近前,哆嗦得厉害,显然不仅仅是礼貌所致,而是它处在五潮触腕的攻击范围内。“这个东西,”五潮吼了一声,轻轻用触腕末端指了指吉纳-霍夫恩,“是异星的人类,你应该已经了解过吧,除非你们的领班想变成一堆垃圾。他看起来像猎物,但实际上是一位尊贵的客人,和我们一样需要吃食。赶紧去动物和异星人的服务桌上找,把准备好的食物拿上来。立刻去!”五潮大声吼叫,他的声音在这大部分氮气的空气中制造了一圈小小的可见冲击波。无性少年侍者快速地抽身离开。
五潮转过身面对男人。“这可是对你的特别款待,”他吼道,“我们准备了一些黏糊糊的、被你们人类称作食物的恶心玩意儿,还有一个瓶子里装着类似毒水的玩意儿。老天,我们可真是太宠你了,哼!”他用触腕拍打着男人的肚子。盖尔菲尔德制服瞬时变硬,吸收了他的拍打之力,吉纳-霍夫恩往另一边轻轻晃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
“你的慷慨快让我为之倾心了。”
“好!你喜欢我的新军装吗?”进犯者军官问,他从人类朋友身边后退一点儿,站直身体,显示出自己的全貌。吉纳-霍夫恩装出一副上下打量的认真模样。
进犯者一般是由两个略扁平的球状体组成的,腰身宽度约有两米,每个球体高度有一米半左右,整个身体由遍布着血管的气囊托起,根据进犯者所需要的浮力,气囊的直径可以从一米伸展到五米,气囊的上方有一块小小的传感器突起。当进犯者处于进攻或者防御状态,身侧的气囊会完全收缩,被躯干部分伸展过来的防护外壳覆盖住。主要的眼睛和耳朵都长在眼柄上,眼柄下面是它的前喙,前喙覆盖住了口腔;后喙保护着生殖器。肛门位于身体躯干部分下面的正中央。
进犯者的身体中央生长着六到十一条厚度不一、长度不同的触腕,其中,至少四条触腕末端与扁平叶子般的船桨相似。进犯者实际拥有的触腕数量完全取决于他参与过多少次战斗或狩猎,以及在打斗中取得了什么样的成功;若某个进犯者身上伤痕累累,受伤的残肢比健全的触腕还要多,那这人要么被奉为令人敬佩、有拼搏献身精神的斗士,要么是愚蠢得无法战胜危险的无能莽汉。全看此人的名声如何了。
五潮天生有九条触腕,在上流社会,九条触腕被认为是最好的,可以在决斗或者打猎时得体地牺牲一条。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上军校的时候,为了争夺剑术老师的长夫人,他与老师进行了决斗,又适时地输给了老师,为此丢了一条触腕。
“真是非常亮眼的军装,五潮。”吉纳-霍夫恩说。
“是啊,挺不错的,是吧?”进犯者军官扭动着身躯说。
五潮的军装由大量看似金属材质的宽肩带和腰带组成,这些肩带和腰带在他身体中央汇合交叉,上面点缀着枪套、剑鞘和支架,里面都是有武器的,不过,为了这场正在进行的晚宴,所有武器都被封起来了。吉纳-霍夫恩认得对方胸前那些闪闪发光的圆盘,这些圆盘象征着荣誉奖章,同时描绘了残酷的景象——打猎时猎物被凶残追杀,或者战斗中对手死伤无数。几枚不起眼的空白肖像暗示着五潮在其他部族的凶劣行径,代表五潮可以光荣地宣布他使其他部族的女性怀上了自己的孩子;圆盘边缘镶着贵重金属,似乎见证了那些女性的痛苦挣扎。肩带上的颜色和花纹交代了五潮的部族、等级和军队所属。(就是外交军团,五潮所在的军队大概就是这个……任何种族的人与进犯者打交道时都会明智地留意到这个细节。)
五潮单个触腕点地转了一圈,气囊膨胀,托起他悬浮着,使他从巢穴中那软绵绵的地面升到半空,触腕自然地下垂,腾空的身体几乎不受重力影响。“看哪,我是不是……辉煌照人?”盖尔菲尔德制服翻译器决定把五潮的这句话转述成:形容他自己的赞扬之辞,辞藻华丽,而且含有多个音节。这让进犯者显得好似做作的演员。
“绝对令人闻风丧胆。”吉纳-霍夫恩表示赞同。
“谢啦!”五潮说着缓缓降落,这样,他的眼柄就能和人类的脸平齐了。眼柄上的眼睛抬高又沉下,上下打量着男人,“你自己的衣服真是……很不一样,总算入得了眼了,我相信在你们那堆人里头,你穿得最别致。”
进犯者军官的眼柄姿态说明他发现自己所说的话中有非常有趣的地方;大概正在祝贺自己能说出这么圆滑老练的辞令吧。
“谢谢,五潮。”吉纳-霍夫恩一边鞠躬,一边说。他其实认为自己穿得有点儿太夸张了。当然,这只是盖尔菲尔德制服本身的外形,他穿着第二层皮肤,舒适到几乎完全忘了自己穿着衣服。通常,制服的厚度不超过一厘米,一般厚度为半厘米,但这么薄薄的一层,就足以让他在进犯者极端的生活环境中感觉舒适。
不幸的是,有个白痴曾造谣说“文明”是这样测试这些制服的:将制服丢进活火山的岩浆熔池中,然后让制服再冒出来。(这不是真的。实验室的测试要求会更高,尽管人类也的确这么干过一次,不过那只是炫耀“文明”制造业技艺高超的伎俩,以此来威慑旁人。)绝对不应该在充满好奇和崇尚武力的进犯者面前谈论这个话题。如果说起这件事,只会让他们脑袋里冒出奇怪的主意,万幸吉纳-霍夫恩所住的进犯者居住地并不具备改造出火山的条件。有几次,当五潮向他的这位人类朋友确认火山故事的时候,他觉得这位外交军队的军官看他的眼神相当惊异,就好像五潮正在绞尽脑汁地想象自己可以用哪种自然现象来测试这一非比寻常、令人沉醉的保护装置。
盖尔菲尔德制服拥有一种节点分布型的大脑,能够似乎应付自如地将吉纳-霍夫恩的话——哪怕是极微妙的小细节——翻译传达给进犯者军官,反过来也是一样。它还可以将音波、化学或者电磁信号转化成人类能理解的信息。
不幸的是,制服的处理信息技术会受到技术制造者的语言能力限制,这意味着制服会根据“文明”的习俗来进行感知判断。吉纳-霍夫恩坚持在制服配置模式时安装了能接受范围内最低档的智能程序,但这仍意味着制服实际上拥有它自己的心智(尽管它不是“节点分布型大脑”——这是吉纳-霍夫恩可以自豪地承认自己不理解的一种技术术语)。于是,这一装置相处起来有些别扭,同时穿起来又感觉很好,它会周全地照顾你,但它也总是时不时地提醒你,是它在帮你。典型的“文明”做法,吉纳-霍夫恩心想。
一般情况下,在进犯者面前,吉纳-霍夫恩会让制服的大部分都呈现出乳白的银色,而制服在双手和头部的部分则是透明的。
只有眼睛看起来总是不太对劲;若想正常地眨眼,就需要把制服鼓起来一点。因此,他出门时总是戴着墨镜,但在这里,太阳照耀的云层之上是黯淡朦胧的光化雾组成的万米大气层,置身于浓稠大气包裹下进犯者所处的世界,戴墨镜多少看起来有点儿格格不入、多此一举,不过,墨镜其实主要起着支撑的作用。
他通常会在制服外面穿一件马甲,马甲上配有多个口袋,里面放着小工具、礼物和用来贿赂的财物,裆部有一个杯形的皮兜,里面放着几把古旧但看起来十分精美的手枪。这几把手枪为吉纳-霍夫恩提供了最起码的进攻能力。若是他没有枪,任何进犯者都不可能让其他人见到他们如此认真接待一位弱小如蚁的异星人。
对于这顿军团内的晚宴,吉纳-霍夫恩不情愿地接受了自己居住的轻便飞船的建议,穿着轻便飞船认为特别迷人的套装——及膝长靴、紧身裤、短夹克和从肩膀处穿脱的长斗篷,还有两把比平日所用更大的手枪,斗篷下面的后背上挂着轻便飞船认为匹配衣服的一对三毫米口径的重型微步枪,这两把枪有两千年历史了,但仍然正常可用,这两把枪很长,闪烁着令人丧魂失魄的寒光。他拒绝戴上轻便飞船建议的那顶圆鼓形、四周挂着流苏的帽子,不过最后,双方达成妥协,他只得接受了一顶带有装饰的半头盔式帽子,从后面看起来就像有六根长手指托着他的头。当然,他穿的每件衣物上都覆盖着与盖尔菲尔德有异曲同工之妙的保护膜,这能保护物品不被进犯者居住地强大的气压碾碎,不过,轻便飞船坚持认为,如果他出于礼貌想要用微步枪射击的话,步枪还是能够正常开火的。
“长官!”少年无性侍者喊了一声,匆匆停在五潮身边的巢间地面上。它的三条触腕捧着一个大托盘,里面装满了大小各异、尺寸不一的透明多面体烧瓶。
“什么事?”五潮吼道。
“这是外宾的食物,长官!”
五潮伸出一条触腕,在托盘上乱翻一气,打翻了上面的东西。侍童眼看着触腕上托盘内的烧瓶翻倒,洒落,滚来滚去,睁大的眼睛里满是惊恐,吉纳-霍夫恩不需要外交培训都能看出来小家伙是多么胆战心惊。容器破碎对侍童构不成什么威胁——内爆产生的致命性碎片相对较少,而且进犯者有毒的空气很快会让里面的东西冻结成片,不会造成威胁,对于在官方场合露怯的小侍童所即将面临的真正危险,也许是惹人注目和过分被关注。“这是什么?”五潮问道。他拿起一个里面装有四分之三液体的球形烧瓶,在无性少年的喙前用力摇晃着,“这是酒吗?啊?”
“我不知道,长官!”侍童的声音颤抖着,“看——看看起来像是。”
“小蠢货!”五潮嘟囔了一句,然后把烧瓶优雅地递给了吉纳-霍夫恩。
吉纳-霍夫恩点点头,接过烧瓶。
五潮转身面对侍者。“怎么?”他大吼道,“别飘在这儿碍眼,你这蠢蛋!把其他酒拿去‘野蛮对话者’军团那桌!”他用触腕朝侍童抖了抖,小侍者紧张地哆嗦了一下。气囊排出气体,它掠过巢间宴会区的地膜,巧妙地躲避开逐渐朝那个方向前行的进犯者。
五潮轻巧地转过身,和一位外交军团的年轻军官碰腕寒暄了一下,然后又转过身来,从军装的一个口袋里拿出一个液体球。他小心翼翼地用手里的液体球碰了一下吉纳-霍夫恩的烧瓶。“为了进犯者与‘文明’的关系,”他的声音隆隆作响,“祝愿我们的友谊天长地久,我们的战争转瞬即逝!”五潮将液体挤进喙下的嘴巴中。
“转瞬即逝到你很快会想念的。”霍夫恩略带疲惫地说,这些话更像是“文明”的大使会说的,而不是他的真心话。五潮嘲弄地哼了一声,躲闪到一边,很明显,他正试图用触腕去戳路过的一位舰队长官的肛门,舰队长官甩开五潮的触腕,用他的喙凶猛地乱咬一通,接着,他的笑声和五潮的大笑交织在一起,两人相互开心地打了声招呼,用触腕拍打出雷鸣般的响声,这是两位老朋友见面时的衷心问候。今晚会有很多次这种情况发生,吉纳-霍夫恩懂得。今日晚宴是男性的聚会,就算以进犯者的标准来说,也够热闹喧嚣的。
吉纳-霍夫恩将瓶口对准自己的嘴,盖尔菲尔德制服瞬间接上瓶口,平衡了气压,打开了烧瓶的密封盖,然后,他仰起头,在液体通过制服表面流入嘴巴和喉咙之前,制服开始了精密的探测与思考。
“水和酒精一比一搭配,还加了某些类化学物质的毒草汁,很像闲致牌烈酒。”吉纳-霍夫恩头脑里有个声音说,“如果我是你,我可不会喝这玩意儿。”
“如果你是我,制服,你会非常喜欢醉酒的,这样就能减轻你亲密拥抱带来的不适了。”
吉纳-霍夫恩一边喝,一边在脑海中说。
“哦,我们现在是开启易怒模式了吗?”那个声音说,“我不喜欢你自以为良好的样子。”
“按照你们奇怪的标准来说,这酒味道不错吧?”五潮问,眼柄朝烧瓶点了点。
吉纳-霍夫恩点点头,灼热的烈酒慢慢地从喉咙流进胃里。他咳嗽了一声,咳嗽的后果是盖尔菲尔德制服在他嘴巴附近鼓出了一个大泡,很像银色的口香糖泡泡——这是五潮觉得人类穿着盖尔菲尔德制服才会做的第二件有趣的事,好玩程度仅次于打喷嚏。“这东西不健康,还有毒,”吉纳-霍夫恩告诉进犯者军官,“很完美地复刻了酒的精髓。替我向药剂师致敬。”
“我把它们递给别人吧,”五潮说着,捏碎了一个球形烧瓶,他朝一个路过的侍者懒散地一招手。“快点,”他说着,又牵起人类朋友的手,“我们去饭桌那边吧,我的肚子都和开战前胆小鬼的肠子一样空了。”
“不,不,不对,你得快点儿吃,你这愚蠢的人类,要不然斑纹猎犬会把它吃了的。看……”
进犯者正式宴会的用餐场所围绕着一张直径十五米的圆形巨桌,每张巨桌中央下方都有一圈决斗场,在每道菜的间隙和用餐时刻,决斗场内都有动物在打架。
过去,军队或者进犯者社会更高等级群体举行的宴会上,常常会安排被俘的、不同种族的异星人进行决斗,这是特别表演,也是相当常见的亮点节目,尽管组织这样的打斗代价高昂,还要根据决斗者不同的化学成分和气压做复杂的技术准备(更不用提经常给正在观看的宴会参与者带来怎样的危险了;谁会忘记334年在“深刻伤疤”桌上那恐怖的爆炸呢?模拟大气的超高压透明圆顶角斗场爆炸后,当时在场的每一位宾客都落得了又破碎又光荣的下场)。事实上,进犯者对习惯保持对外友好的次要太空生物采取野蛮行径——在进犯者军事力量的枪口下,这些次要生物通过打斗来证明他们的奋斗精神,从而博得一线生机;进犯者内部的一个位高权重之人深觉此举不妥,常常与其他人一起反对。这一反对导致进犯者普通社交宴会陷入明显的沉闷氛围。
然而,近些年来在真正特殊的场合中,总还是会有两名进犯者因为恶劣的天性而打起来,又或者是囚徒之间的生死争夺。这样的决斗往往要求参赛者被捆绑到一起,手中拿着的武器是银刀——仅比帽针结实一点点,如此就能保证两人的打斗不会快速结束。吉纳-霍夫恩从没有被邀请见证这样的比赛,当然,他也不想看;这是那种不会让外星人旁观的活动,更何况,决斗场面的残暴程度和观众内心期待的相比,只多不少。
这次晚宴是为了纪念进犯者第一次与值得铭记的劲敌进行太空战役的1885周年,所有的娱乐项目与所呈菜肴密切相关,因此,第一道菜的鱼旁边的容器中还流动着乙烷气体,侍者介绍说这是特别培育的斗鱼。五潮兴高采烈地向他的人类朋友介绍这种鱼独特的个性,这种鱼类的嘴部非常特别,不能像其他正常鱼类一样进食,只能通过吸食其他鱼类的血液为生,有些鱼养来就是专门供这种斗鱼吸血的。
第二道菜是一些可食用的小动物,在吉纳-霍夫恩看来,它们都毛茸茸的,甚至可以说很可爱。小动物们绕着圆桌中间那圈决斗场奔跑,后面有一条又长又滑溜两端长着很多尖牙的东西追赶。欢呼声、叫喊声不绝于耳,进犯者咆哮着,捶打着圆桌,相互打赌、辱骂,用长叉子朝小动物们刺去,同时,他们还铲起已经烹饪好的小动物,扔进自己的喙中。
斑纹猎犬是主菜,当两只动物——每只都有丰硕人类那般大小,只不过长着八条腿——用植入的锋利尖牙和长螯爪相互疯狂撕咬时,被切成丁的斑纹猎犬肉被放在一大盘压缩蔬菜上,呈上桌。进犯者认为这道菜是整场宴会的亮点,这道菜可以容许宾客们用自己那把小型鱼叉(在其他任何地方都会令人印象深刻)从其他宾客朋友的大木盘里叉走一大块肉——现在五潮正向他的人类朋友解释如何使用鱼叉,他轻巧地拍了一下绑在鱼叉上的渔线——然后把肉钓回自己的木盘,喙和触腕都不要被决斗场里的斑纹猎犬咬掉,也不能被其他宾客在半路把肉给劫走,更不能弄丢气囊上面的传感装置。
一位上将正专心用鱼叉袭击别人的木盘,可惜失败了。“美妙之处在于,”五潮说着,趁这位上将不注意,将手里的鱼叉朝他的木盘扔过去,“最清晰的目标往往是最远的。”他嘟囔着说,迅捷地插起斑纹猎犬肉块,在上将右侧那位军官拦截之前快速地把肉从对方的盘子里拽走。肉块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五潮几乎没有挪动身体就用喙接住了它。他开心地左摇右晃,赢得满堂触腕拍打的喝彩声,然后,他重新坐回Y字形软垫。“看到没?”他说着明显地吞咽了一下,吐出了鱼叉和绳线。
“我看到了。”吉纳-霍夫恩说着,仍然不想拿起眼前的带线鱼叉。他坐在五潮的右边,在改进了的Y字形托架上落座,托架的中间放一块木板。他双腿悬在围绕着桌子的垃圾沟上边,制服曾向他保证说,如此一来他散发的臭味是进犯者美食家们更青睐的。当一柄鱼叉从左侧飞过来几乎快要击中他时,他畏缩着躲闪到一边,差点儿从座位上掉下去。
吉纳-霍夫恩的狼狈惹得周围人哄堂大笑,五张桌子开外的一个进犯者军官夸张地道了歉,那人的目标是五潮的盘子。吉纳-霍夫恩礼貌地将鱼叉和渔线拾掇好,还了回去。他回到自己位置上,挑起面前加压容器里某种无关紧要的小块食物,用一个形状像只有四指的小手一样的盖尔菲尔德工具将食物递送到嘴里,他的腿还在垃圾沟上面晃悠。他感觉自己就像和一群大人吃饭的小孩子。
“差点儿就打到你了,是吧,人类小朋友?哈哈哈哈!”坐在五潮对面的外交军团上校冲他吼道。他用触腕拍拍吉纳-霍夫恩的后背,一把将他从座位上推到桌子上。“哎呀糟糕!”上校说着用蛮力把吉纳-霍夫恩给拽回来。
吉纳-霍夫恩礼貌地笑笑,从桌上拣起墨镜。外交军团的这位上校向来以急脾气著称。令“文明”沮丧的是,这种头衔在进犯者外交官里太常见了。
五潮曾解释过这个问题,进犯者军团中某些人为他们自己的社会体系有外交活动感到羞耻,所以,这些人想要极力消除让他们困扰的事,在面对看起来有柔弱外表的其他物种时,他们的外交政策就是让外星人看到攻击性最强、最排外的进犯者,而对于那些可能会造成异常危险的外族,进犯者的态度又会变得柔和。
“来吧,伙计!我可要再扔一次!就因为你不吃这该死的东西,也不该错过参与这么好玩的游戏!”
另一鱼叉从桌子对面掠过决斗场朝五潮的盘子落下。进犯者军官截住了鱼叉,把它扔了回去,惊天动地地大笑起来。鱼叉的主人恰好及时地躲闪开,一个路过的奉酒侍者的气囊被击中,尖叫起来,他的气囊“嘶嘶”地漏了气。
吉纳-霍夫恩看看五潮木盘里的肉块:“为什么我不能直接从你盘子里把肉叉走呢?”
五潮愤然起身。“从你邻居的盘子里抢肉?”他低吼道,“那是作弊,吉纳-霍夫恩,也可以看作侮辱,直接可以决斗的那种!好家伙,在‘文明’你们都是怎么进行礼仪培训的?”
“请见谅。”吉纳-霍夫恩说。
“好说。”五潮说着,点了点他的眼柄,缠起他的鱼叉线,把自己盘子中的一个肉块送进喙,端起酒杯,一条触腕和其他人一样拍打着桌子,此时,一只斑纹猎犬咬住了另一只猎犬的后背,拽住后者的脖子。“咬得好!咬得好!七个,真是我的好狗!我的!我给它下的注!我下注了!我!你看到没,小苗苗?我告诉过你!哈哈哈!”
吉纳-霍夫恩微微摇摇头,笑了起来。他一生中从来没去过和这里一样完全陌生的异星,他身处绕着一个黑洞公转的、被冰冷压缩大气层包裹的巨大环面——黑洞本身绕着一颗棕色矮星公转,这颗矮星距离附近的星球有几光年远——环面外侧嵌满了飞船,大多数进犯者飞船是锯齿形的球状体,里面充满了欢声笑语,进犯者和他们收集的相关俘虏物种在飞船中生活。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受到回家般自在。
“吉纳-霍夫恩,是我,斯科普尔·阿弗朗奎。”吉纳-霍夫恩脑袋里出现另外一个声音,是轻便飞船通过制服在对他说话。“我有一条紧急消息。”
“不能等等吗?”吉纳-霍夫恩想,“我正忙着应付不能出一丝纰漏的用餐礼仪呢。”
“不行,等不了。你能马上回来这里吗?立刻。”
“什么?不,我走不开。天哪,你疯了吗?我才刚刚到这里。”
“不,你才不是,你在八十分钟前从我这儿离开的,你穿着正装在那个动物马戏团里已经吃上主菜了。从你这破制服传来的信息,我能看到你在干什么——”
“我就知道!”制服插话。
“你闭嘴。”轻便飞船说,“吉纳-霍夫恩,你现在回不回来?”
“不回。”
“好吧,让我来重申一下沟通优先级……好,现在的状态是——”
“打个赌怎么样,人类朋友?”五潮说,一条触腕“啪”地拍到吉纳-霍夫恩面前的桌上。
“呃?打赌?”吉纳-霍夫恩喃喃地问,脑中迅速回想这位进犯者军官刚才说的话。
“我拿五十萨克币赌下一个从门出来的是红狗!”五潮喊道,目光扫了一眼身边的年轻军官。
吉纳-霍夫恩用手也使劲拍了一下桌子。“不够!”他喊道,感觉制服还将他翻译后的声音相应地抬高了。无数双眼柄转向他,“我赌一百萨克币给蓝狗。”
五潮的出身是那种略有余钱的家庭,绝非富得流油的钟鸣鼎食之家,对他来讲,五十萨克币已经是一个月可支配收入的一半了,他略微犹豫了片刻,然后把另外一条触腕拍到先前那条上。“该死的外星人!”他夸张地吼起来,“你觉得两百萨克币就是我这个等级军官合适的赌注?一百就一百!”
“五百!”吉纳-霍夫恩高喊,用另一只胳膊拍到桌上。
“六百!”五潮吼着,将另一条触腕也砸到桌面。他看着其他人,与身旁人都露出会意的表情,一同与大家开怀大笑;渺小的人类已经没有多余的胳膊了。
吉纳-霍夫恩在座位上扭动了一下,把他的左腿抬上来,靴子后跟踩到桌面。“一千,你这该死的贱种!”
五潮把第四条触腕已经甩在吉纳-霍夫恩面前的桌上,桌子此刻已经显得十分拥挤。“好!”进犯者军官吼道,“你得知道你很幸运,我是可怜你,没再加大赌注,让你把自己丢进垃圾沟里,你这小瘸子!”五潮笑得更响亮了,还回头看了一圈周围的军官。他们也都笑起来,有些是他的直系下属,有的是五潮的亲朋好友——笑声过于洪亮,夹带一种铤而走险的感觉,如此高的赌注足以让一般人陷入生活困境、银行账户、父母的麻烦之中,或者三者都有。其他人脸上再次出现吉纳-霍夫恩知道的假笑表情。
五潮兴致高涨地为附近每个人的酒瓶灌满烈酒,鼓动桌旁的大家开始唱起歌来:“决斗场还不开,决斗场老板上烤架,慢慢烤,慢慢烘……”
“好吧,”吉纳-霍夫恩心想,“轻便飞船,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如果让我说的话,刚才的赌注真是离谱了,吉纳-霍夫恩。一千!如果五潮输了,他可付不起这么高昂的赌注,若他赢了,我们也不想看到他这样肆意挥霍我们的资金。”
吉纳-霍夫恩不自觉地微微一笑。真是个可以惹恼所有人的绝佳妙招。说得真难听,他想。
“所以,什么信息?”
“我想我可以将此信息导入你制服的大脑里——”
“我能听到你的话。”制服说。
“不要让我们的朋友接收到此信息,吉纳-霍夫恩。”轻便飞船告诉他,“使用‘倍速’腺素加快脑神经的运转模式,然后——”
“打断一下。”制服说,“我认为在当前情况下,拜尔·吉纳-霍夫恩想要用‘倍速’这种猛药的话需要三思。毕竟,自他离开你的管辖范围,他就是我的责任了,是不是,斯科普尔·阿弗朗奎?我的意思是,公平点儿。你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看什么都很轻松——”
“少插手,你这腹中空空的机械外膜。”轻便飞船警告制服。
“什么?你竟敢这么说!”
“你们两个能不能都闭嘴?”
吉纳-霍夫恩告诉它们两个,努力不真的喊出声来。五潮正在对他说“文明”的事,因为两台机器在他脑海里争吵,他已经漏听了前半部分。
“……像这个一样令人激动吧,是不是,吉纳-霍夫恩?”
“实际上,没有。”他盖过喧嚣的歌声大喊。他将盖尔菲尔德上的工具放低,伸进一个食物容器,然后把食物凑到嘴边。他微笑着,吃东西时露出凸起的腮帮。五潮打了个嗝,往嘴里塞了一块人头大小的肉,转头又去决斗场那边找乐子,场中,两只新鬣狗仍在小心翼翼地盘旋,互相打量试探对方。它们看起来不分伯仲,吉纳-霍夫恩心想。
“我现在可以说话了吗?”轻便飞船说。
“可以。”吉纳-霍夫恩想,“现在说说吧,什么事?”
“正如我刚才所说,是一条紧急信息。”
“从哪儿来的信息?”
“通用系统星舰,死亡与重力。”
“哦?”吉纳-霍夫恩对这名字有点儿印象,“这个老家伙不是要和我说话吧?”
“同感。显然是这样的。听着,你到底要不要听这条信息?”
“好吧,但我为什么得使用‘倍速’?”
“当然是因为这是一条长信息……实际上,是交互式信息,一条完全交代行文背景的信号集,另外还附有抽象的意识状态,足够回答你的问题了。如果你就坐在这里听,脸上会出现木然神游的表情,那时,就算你的东道主正在猎杀侍从当下饭菜,你的表情也变不了。我说过这事很紧急。吉纳-霍夫恩,你现在在认真听我讲话吗?”
“该死,我当然在认真听。不过,哎呀,你就不能告诉我信息是什么吗?简要一点儿。”
“信息是给你的,不是给我的,吉纳-霍夫恩,我没看过。如果我转述的话,信息会被拆解的。”
“好吧,好吧,我接受‘倍速’,该死。”
“我还是要说,这不是个好主意……”盖尔菲尔德制服喃喃自语。
“闭嘴!”轻便飞船说,“抱歉,吉纳-霍夫恩。这是信息的内容。”
“从通用系统星舰死亡与重力至塞都-布雷捷萨·拜尔·弗罗·吉纳-霍夫恩·达·奥斯,信息开始。”轻便飞船用官方语调说话。另一声音接入:
“吉纳-霍夫恩,我不会假装自己很高兴地再次联系你,然而有人拜托我这样做,我很尊敬和崇拜这些人的意见和判断力,所以,若我没有尽自己所能来联系你,我就会有负于职责所托,严重失职。”
吉纳-霍夫恩在脑海中做出相当于叹息的表情,用手托着下巴——得益于加快模式,他的中央神经系统高速运转,他周围的一切都以慢速度发生。通用系统星舰死亡与重力那啰唆的腔调和他当初认识它的时候一模一样,看来这么多年它的谈话风格丝毫未变,就连声音听起来都还是那么——傲慢、浮夸又单调无味。
“因此,在充分认识你习以为常的唱反调、执拗和任性的个性下,我以交互式信号来与你联络,通知你此信息。我发现你现在是我们的一位外交大使了,负责联络进犯者那帮幼稚冷酷的残暴恶棍;我有种不太愉快的感觉,这也许可以看作对你的一种小小惩戒,如果不是工作需要的话,也许你会很适应那种环境的,我相信,当你用一贯临时抱佛脚的粗心大意和漫不经心的自私自利来工作的话——”
“如果这一信息是交互的,我能请你赶紧说重点吗?”吉纳-霍夫恩打断它。
他看着两只斑纹猎犬紧张地站在决斗场两边。
“重点是你的东道主要与你暂别一段时间了。”
“什么?为什么?”吉纳-霍夫恩思索着,即刻起了疑心。
“此事已定。我得赶紧说明一下,这个决定与我无关。其他地方需要你。”
“哪里?去多久?”
“我不能明确告诉你要去哪里,也无法确定会离开多久。”
“说说看嘛。
“我不能说,也不会说的。”
“轻便飞船,终止这条信息。”
“你确定?”斯科普尔·阿弗朗奎问。
“等等!”通用系统星舰说,“如果我说我们需要占用你大约八十天的时间,你满意我这样的回答吗?”
“不,不满意。我在这里很高兴。以前受到特情局‘来吧,为我们做点事吧,来吧’的邀请时,我三番五次地陷入麻烦境地。”(事实上,这话并不完全正确。吉纳-霍夫恩之前只为特情局服务过一次,但他知道——至少是听说过——很多人为星际事务部的间谍活动和卑鄙伎俩卖命后,收到的报酬比他们原本期望的多得多。)
“我不是要……”
“再说,我在这儿还有工作要做,”吉纳-霍夫恩插话,“一个月后,我就会得到另一次旁听大理事会的机会,我会提议让他们对邻居星球友好些,否则我们会考虑让他们自行武力解决。关于这一令人激动的好机会,你最好告诉我更多细节,否则你还是直接放弃,别说了。”
“我没说我是代表特情局和你讲话的。”
“你在否认你是特情局的?”
“也不是,就是——”
“那就别瞎扯了。谁会想要把一位才华横溢又高效办公的大使就这么拽走?”
“吉纳-霍夫恩,我们这是在浪费时间。”
“我们?”吉纳-霍夫恩心想,眼睛盯着两只斑纹猎犬缓慢地朝对方扑过去。“算了。你继续。”
“这项任务要求一个——很明显——行事周全而巧妙的人,这也是我个人认为你完全不适合此任务的原因,在所有细节完备之前,对我,对你的轻便飞船,对你的制服,甚至对你本人,特情局都不能愚蠢地将所有细节一一道明。”
“看看,又来了,这就是你往外推的借口吧,什么‘特情局需要……’的狗屁官腔。我不在乎这次任务需要多么保密,如果我不知道让我去干吗,我就不会考虑接下这个活儿。”
斑纹猎犬此刻正准备发起袭击,两只狗跳起后都拱起身子。该死,吉纳-霍夫恩心想,这也许是斑纹猎犬之间一局定输赢的决斗,最初的那次攻击直接决定了结果,这回,就看是哪只野兽能把利齿咬进对方的脖子里了。
该条信息用一种和死亡与重力平时说话时的口吻非常接近的语气强调道:“占用你八十天时间而已,其中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时间里,你不过是从A地赶到B地,这就是整个过程中最繁重的部分了。行程的第一部分是赶路,我猜条件相当舒适,你会乘坐进犯者的飞船,我们会请求他们派飞船(大概是需要付钱的)送你,随你差遣;行程的第二部分,你将被安置在舒适的‘文明’通用星际飞船上;紧接着换乘另一艘‘文明’飞船行驶一小段路程,在那里,你将完成你的最终工作——当我说‘一小段’,也许只需不到一个小时,当然了,不会占用你超过一天的时间。然后你就可以返程,和你的进犯者朋友再续前缘。我认为这次任务听起来不算艰难,对吗?”
两只斑纹猎犬一跃而起,在一米高的半空中相遇,它们都瞄准对方的喉咙咬去。结局很难说,但吉纳-霍夫恩还是觉得五潮的那只狗处于劣势。
“是是是,我以前就听说过,死亡与重力老兄。对我有什么好处?为什么必须是我——啊,该死……”
“什么?”死亡与重力发信息问。
但吉纳-霍夫恩的注意力在别的地方。
两只斑纹猎犬碰到一起,撕咬起来,落到决斗场的地面,慢动作中,它们掉落时四肢混乱交织在一起。蓝项圈的动物用下颌锁住了红项圈的野兽。大多数进犯者开始欢呼。五潮和他的支持者们尖叫着吼起来。
该死。
“制服?”吉纳-霍夫恩呼唤。
“什么事?”盖尔菲尔德制服应声,“我以为你一直在和——”
“先别管什么信息了。看见那条蓝鬣狗了吗?”
“我和你的眼睛都没离开过那该死的东西。”
“用效应器打它,把它从另一只狗身上撵下来。”
“我不能那样做!那样可是作弊!”
“五潮的屁股都气得朝天转了,制服。赶紧打,要不然你就要为一起重大外交事故负责了。怎么选择,取决于你。”
“什么?但是……”
“用效应器打它,制服。快点儿!我知道最近一次升级让你可以躲过他们的监控偷偷做到。哦!看看啊。哇!你就感觉不到你周围的那些假肢吗?五潮现在肯定是要告别他的外交生涯了,也许他已经产生了找我决斗的想法。在决斗之后,不论是我杀了他,还是他杀了我,都不重要了。也许,还会有一场大战吧,在‘文明’和进犯者之间——”
“好吧!好吧!我开枪了。”
吉纳-霍夫恩的右肩上方发出嗡嗡声。红项圈斑纹猎犬猛地起身,蓝鬣狗中腹部弓起,松开了紧咬的利齿。红项圈的猛兽从另一鬣狗的身下挣脱出来,扭动身躯,反身咬住蓝鬣狗,立即扭转了局面,红鬣狗的锋利假嘴牢牢抠进蓝项圈鬣狗的喉咙。从吉纳-霍夫恩这里看,仍然全部是慢动作,五潮已经激动地跳到半空了。
“好样的。死亡与重力,你刚才在说什么?”
“你刚刚干什么去了?你在做什么呢?”
“不重要。如你所言,时间就是用来浪费的。继续说吧。”
“我猜,你想问的是有什么回报吧。你想要什么?”
“天哪,够坦率,让我想想。我能拥有一艘自己的飞船吗?”
“我认为这是可以商量的。”
“我不相信。”
“你可以拥有你想要的东西。这样说可以吗?”
“哦,当然行了。”
“吉纳-霍夫恩,拜托。我求你了,请你答应吧。”
“死亡与重力,你在求我?吉纳-霍夫恩在脑海中大笑着问,同时,蓝项圈斑纹猎犬在另一只野兽的啃咬下绝望地满地打滚,五潮转过身面向他。”
“是的,我是在求你。现在你同意了吗?时间宝贵啊!”
从眼角余光中,吉纳-霍夫恩看见五潮的一条触腕朝他挥过来。他那反应迟钝的身体已经准备好迎接这一重击。
“我会考虑考虑的。”
“但是——”
“中断信号,制服。告诉轻便飞船不必等我回去了。制服,现在是命令指示:直到我再次召唤你之前,下线吧。”
吉纳-霍夫恩停止了“倍速”。他微笑着,愉快地叹了一口气,五潮的庆祝性击掌“砰”地落在他后背,“文明”输了一千萨克币。今晚,会很开心。
[1] “文明”之外的野蛮文明,该物种的形态类似章鱼,触腕代替四肢,肚子可做气囊飘浮于地面之上,凶狠野蛮,攻击性强。该物种的社会体系等级森严,实行军事化管理,侵略性强,好杀戮。——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