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散文卷》:一等奖
《老厅堂》
·获奖理由
一个在时光里保存着人的记忆的老厅堂,伴随着一代代人的成长,保存着过往的点滴。老厅堂作为一个时代的见证者,一个心灵的寄托者,在喧嚣的时光里给予了人们太多的回忆与感动。作者寓情于物,表达了对故乡的眷恋之情。
老厅堂
梁勇
作者简介
梁勇,笔名福岭默石,贵港市作协理事,在贵港、北海、桂林等地报刊发表作品六十余篇,鲁迅文学院西南六省区市青年作家培训班学员,获得第二届广西网络文学大赛散文组一等奖、江山文学网“立新达杯·味道”主题征文大赛特等奖。
作家木心曾说:记得早先少年时,大家诚诚恳恳,说一句是一句。清早上火车站,长街黑暗无行人,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从前的锁也好看,钥匙精美有样子。你锁了,人家就懂了。
好多东西就这样,如酒似茶,愈陈愈香浓。
我的家乡,一个小屯子,十来户人家,不足一百人,先前从外地迁来,最初住在山窝里,搬了又搬,就定居在一座河湾边的山岭上。溪河发源自大容山,蜿蜒奔来,到村屯已转过了好几个大弯,村子叫六湾,小屯名福岭,攒运聚福之岭。
因而,小屯可寻的“历史”很浅,爷爷那一辈人往上的“足迹”就寻不着了。从我记事以后,小屯古老的东西屈指可数,只有三种:屯头的龙鳞松、屯尾的大圆井、屯中央的老厅堂。
屯头的龙鳞松是小屯地标式的“吉祥物”,树底是祠堂,祠里供奉一块老翁似的神石。老松长得挺拔,一副喜庆迎客的模样,不分昼夜地迎送进出屯里的人:亲戚朋友,往来客人,跑卖货物、回收废旧的生意人,甚至流浪躲荒的乞丐。
屯尾的大圆井用大石块围起,直径近两米,井的左侧有两棵柿子树,旁边是一级级的小梯田。小时候,家家户户都去那里取水,常有人在井边洗衣洗菜。秋霜起,柿子树结果繁多,枝丫低垂。柿子快熟了,有的被风刮落,掉进水井或稻田里,浸泡数日去涩味,捞、挖起来削皮吃,清甜润人。孩童组成“搜寻队”,隔三岔五去挖宝。后来,屯里各家各户都挖了井,用电动泵抽水,大圆井就荒弃了。井里结了浓密的水苔,逐渐被虫、蛙占据。为防出事故,填上泥土,井就没了。转眼二三十年,现在连大圆井旁边的许多梯田也不耕种了,屯里人早已忘记那里曾经有过一口清澈的大圆井。
要是想怀旧、睹物思人忆事,只好去老厅堂了。
老厅堂很宽敞,两丈高的悬空大厅,左右并排两套房子,分两层,共八间房屋,青砖撑柱,泥砖砌墙,木梁框架,瓦片盖顶,冬暖夏凉,适宜人居。从厅堂走下五级台阶,就是天井,长宽各两三丈,办酒席可摆四大桌。老厅堂是小屯操办红白喜事或节日祭祀的集中地,始终被一种浓郁而厚重的氛围包围着。节日的清早、傍晚,各家各户把酒菜捧来,摆在供桌上,点起红烛熏香,虔诚地等候神灵或先祖“享用”,祈福还愿,燃纸宝,烧鞭炮,一切完事,才各捧各的酒菜回去,再炒一遍,开饭。
有好长的一段日子,我对老厅堂怀有一种不可躲避的惧怕,因为见证死亡、永别的悲怆及对“未来”(死了以后)的无知,梦魇常伴,挥之难去。
我七岁那年的初冬,我婆太(曾祖母)在一个长夜悄然而去,享年八十三岁,全屯人为她送丧,男丁还需在夜里为她守棺。婆太的寿棺安放在老厅堂正中央,两边摆席铺被,二三十个大人和孩童挤在那里过夜。后半夜,我蒙眬醒来,作法的道爷也歇息了,剩下凌乱的烛光,映照那暗红漆黑的棺材,摇曳着吓人的光影。婆太生前慈祥,从没有骂过我,此刻人睡在那里,却令我很敬畏。惊惶间又转念,等天亮,婆太被抬上山岭一埋,从此永别,再不相见,更觉惊骇。就这样,咬牙憋尿,睁眼闭眼,胡思乱想,快到天明,才含泪迷糊睡去。
直至日后,长大懂事,明了生死是轮回的必然,加上叔叔、姑姑等长辈娶亲拜堂或出嫁他乡,也都在老厅堂办世俗礼仪,喜庆绵延,才逐渐释怀。
早些年,我与妻子踏进老厅堂,行成亲之礼。那日,我穿啄木鸟西装,她着大红旗袍,拜天地、拜高堂,两人都不自在,你起我叩;等夫妻对拜,又咣咣碰头,看得一旁的人如锅沸滚。
又隔几年,女儿来到世间,满一周岁,在老厅堂祭祖、抓阄。丫头颇具匪气,抓阄亦疯狂。一大堆东西摆在箩筐盖上,她被牵引着摇晃地爬走过去,竟脚踏乾坤,啪啪乱踩一通,许久才抓起一书一笔一钱币,旁边人刚说“读书聪明、高中大学”,她就把手上的东西全掷地上了……情景恍如昨日,可丫头却已初长成,读小学三年级了。
岁随年长,稍稍空闲,就想回乡。回到屯里,卸下束缚与“面具”,仿佛身着孕妇大袍的瘦子;心放宽,好心情,夕阳晚霞,总觉好风景。我仍旧喜好去老厅堂那里呆坐。静坐,闻闻青苔的淡味,安静、暖和。厅堂的天井,有刨泥吃虫的大鸡小鸡,累了,伸腰展翼、抖翅几下,慵懒地趴下,晒太阳。不觉日影渐长,黄昏又至。此时,住在旧厅堂边房的伯婆,出来喂鸡、取蛋,时光仿佛停顿了半晌。
去年入秋,有一段日子阴天连绵,风雨冲蚀,老厅堂左边的房屋倒塌了,像缺了一只臂膀。
中秋节前,我回乡,赶去看老厅堂,天井的青苔郁郁葱葱,厅堂上的摆设如旧,它仍然残缺着。我独自在老厅堂发呆,不焦虑,没抑郁,安详、静谧、无我,能听见心血的流动。我寻思、回忆,过往的影像无比熟悉、清晰可见,但隔着一道透明的墙,无法唤醒。发完呆,满眼仍是无语的青苔。
老厅堂,屯里最古老的地方,还在生长。老人从这里上路,男儿从这里出发,女子从这里出嫁,孩童在这里成长,往事在这里远去,时代在这里更替。那崩塌的瓦房却像巫师的预言,默默灵应,无可逆转。
读者评论
老厅堂是许多南方人的记忆,如今类似于老厅堂的氏族宗祠依然存在。它就像作者笔下的回忆一样,隐隐约约藏于我们的灵魂深处。虽然时间不可逆转,流逝于老厅堂的故事徒增乡愁。但是,应该感谢那些记录故乡往事的人,因为他们把乡愁留下,把温暖留下,把触动灵魂的一点一滴留下。此外,值得一提的是文字,作者用有温度的笔触行文,似一道静缓流淌的热水河,只要你投入,就会感受到温度。这是真功夫。
——宋显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