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暮途?双影折枝
暮色像碗泼翻的墨，渐渐浸透竹林。顾砚舟任由张小凡捡起竹网，指尖触到少年掌心的温度时，突然想起七年后草庙村废墟里，这双手曾沾满鲜血，却仍紧紧护着怀里的烧火棍。他低头掩饰眼中翻涌的情绪，十岁孩童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影，像只试图振翅的蝶。
“砚舟弟弟，手给我。“张小凡蹲在地上，仔细拍掉他膝盖的泥土，“惊羽哥说后山有蛇，以后别乱跑。“少年的声音像浸了槐花蜜，顾砚舟却听见其中藏着的颤抖——那是对未知的本能恐惧，却因身为兄长而不得不伪装的坚强。
林惊羽早已跑远，竹剑在腰间敲出零碎的响：“快点啊！再晚些李大娘要拿笤帚打人了！“他的身影在青石板路上缩成小点，腕间红绳随着步伐晃动，像团即将被暮色吞噬的火。
普智站在三丈外的竹林边缘，袈裟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目光却始终落在顾砚舟身上。僧人掌心的碧玉念珠泛着微光，深紫圆珠在暮色里红得愈发明显，像颗跳动的心脏。顾砚舟知道，那是噬血珠在感知即将到来的危险，在催促它的主人做好准备。
“小凡哥哥，你先送和尚爷爷回村吧。“顾砚舟突然拽住张小凡的衣袖，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对方腕间红绳，“我……我想去李大娘家拿桂花糖，她昨天说给我留了半块。“
张小凡愣了愣，眼中闪过疑惑：“可是李大娘家在村东头，我们现在走的是村西小径。“他伸手摸了摸顾砚舟额头，“砚舟弟弟是不是发烧了？你的手好凉。“
顾砚舟差点躲开来。这双温暖的手，未来会握着烧火棍斩尽妖魔，却握不住草庙村的一缕炊烟。他强迫自己露出孩童的撒娇神情，指尖指向东边渐暗的天际：“就绕一点点路嘛，我保证很快回来。“
普智忽然开口，声音像块浸了水的老木：“小施主若想去，便早些回来。贫僧与这位小施主先回村，替你向李大娘报备。“他说话时，念珠上的深紫圆珠轻轻一颤，顾砚舟听见极细的“嗡“声，像从骨髓里透出的警示。
竹林深处的蝉鸣突然变得刺耳，顾砚舟看见西北方云层里隐现的剑光——那不是普通的闪电，是黑衣人御使“神剑御雷真诀“时特有的清光，像把悬在草庙村头顶的刀。他不再犹豫，转身就往东边跑，竹网在身后甩出细碎的响：“小凡哥哥，等我！“
张小凡的呼喊被风揉碎在竹林里：“砚舟弟弟！跑慢些！“顾砚舟不敢回头，他知道少年此刻定是皱着眉目送自己，衣摆上还沾着刚才摔倒时的泥点。十岁孩童的脚步在青石板上敲出急促的节奏，像在追赶即将崩塌的时光。
拐过第三道竹弯，顾砚舟立刻闪身躲进灌木丛。暮色中，他看见张小凡和普智的身影继续向村西走去，少年的竹笼在腰间晃出细碎的影。直到两人转过竹林拐角，他才敢直起身子，望向西北方——那里的剑光更盛了，像有人在云端磨剑，每一道清光都在切割顾砚舟的神经。
“对不起，小凡哥哥。“他轻声呢喃，指尖抚过腕间红绳，“有些路，我必须自己走。“
后山的古庙在暮色里露出破败的飞檐，顾砚舟记得这里是原著中普智与黑衣人对决的地方。庙门的铜环早已锈蚀，他推开门时，吱呀声惊起几只夜鸦，鸦鸣混着远处的雷声，像极了命运的丧钟。
庙里的佛像缺了半只手臂，普智正站在佛前，袈裟铺在满是灰尘的供桌上，掌心托着噬血珠。深紫圆珠此刻红得滴血，在僧人掌心缓缓转动，顾砚舟看见珠子表面浮现出细小的“卍“字纹路，与普智念珠上的佛光交相辉映。
“小施主，你不该来。“普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有些劫数，连佛陀也渡不了。“
顾砚舟浑身冰凉。他看见普智额间渗出冷汗，碧玉念珠上的佛光正在减弱，深紫圆珠却越来越亮，像要吸干主人的精血。庙外的风声突然转急，带着金属特有的清响——那是黑衣人御剑而来的声音，比原著中提前了整整一个时辰。
“大师，快走！“顾砚舟冲过去拽普智的衣袖，十岁孩童的力气在僧人面前不值一提，“有人要来抢珠子！他们会杀了您！“
普智低头看着他，眼中闪过惊诧：“小施主……你究竟是谁？“他忽然伸手按住顾砚舟肩膀，掌心传来的热力像道枷锁，“你身上有不属于这方世界的气息，却为何要护着草庙村？“
顾砚舟瞳孔骤缩。普智的“大梵般若“竟能看穿他的穿越者身份，这是他从未想过的变数。庙外的剑光突然劈开夜幕，一道黑影破窗而入，手中长剑泛着熟悉的清光——正是青云门镇山绝学“神剑御雷真诀“！
“普智，交出噬血珠！“黑衣人的声音带着金属的冷硬，面罩遮住大半张脸，却遮不住眼中的贪婪，“天音寺的秃驴，竟敢私盗圣物！“
普智长叹一声，将顾砚舟推到佛像背后：“小施主，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出来。“他转身时，袈裟无风自动，碧玉念珠“哗啦“散开，十九颗玉珠悬浮空中，与噬血珠的红光相互呼应。
顾砚舟蜷缩在佛像残缺的臂弯里，看见普智与黑衣人战作一团。剑光与佛光在狭小的庙里交织，每一次碰撞都震落天花板的灰尘。他数着普智念珠的数目，第十九颗深紫圆珠突然脱离队列，向庙门飞去——那是噬血珠在寻找新的宿主，在寻找三日后会蹲在草庙废墟里的张小凡。
“不好！“顾砚舟惊呼出声，忘记了普智的叮嘱。黑衣人趁机一剑划伤僧人胸口，碧血溅在残破的佛像上，像朵盛开的曼珠沙华。噬血珠在空中顿了顿，表面的“卍“字纹路突然变得模糊，转而向顾砚舟藏身的方向飞来。
他本能地伸手去接，指尖刚碰到珠子的瞬间，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张小凡握着烧火棍站在玉清殿上，陆雪琪的天琊神剑劈向他的头颅，还有自己在图书馆猝死的场景——所有的画面都在噬血珠的红光里碎成齑粉。
“砚舟弟弟！“
熟悉的呼喊从庙外传来，顾砚舟如遭雷击。张小凡的身影正撞破庙门，竹笼掉在地上，金翅蝉振翅飞出，在剑光里显得格外脆弱。少年看见血泊中的普智，看见顾砚舟掌心的噬血珠，眼中闪过震惊与恐惧。
“小凡，快走！“顾砚舟尖叫着扑过去，将张小凡推向庙后小门。黑衣人趁机欺身而上，长剑直指普智咽喉。千钧一发之际，普智突然将剩余的念珠全部注入噬血珠，深紫圆珠瞬间爆发出刺眼红光，将顾砚舟和张小凡掀飞出去。
庙后的竹林在夜色里摇晃，顾砚舟摔在枯叶堆上，看见张小凡正艰难地爬向自己，衣摆已被鲜血染红。他想伸手抱住少年，却发现噬血珠还在掌心发烫，那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记忆正在被珠子一点点吞噬。
“砚舟弟弟，你流血了……“张小凡的声音带着哭腔，指尖颤抖着去擦顾砚舟额角的血，“和尚爷爷他……“
顾砚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古庙在剑光中摇摇欲坠，普智的身影已倒在血泊里，碧玉念珠散落在地，唯有那颗深紫圆珠，正滚向张小凡的掌心。西北方的雷声终于炸开，暴雨倾盆而下，将庙前的青石板染成暗红。
他突然想起七年前穿越时的那个暴雨夜，想起李大娘在溪边捡到自己时说的话：“这孩子的襁褓上绣着莲花，定是菩萨送来的。“此刻菩萨的莲花早已褪色，唯有噬血珠的红光，在雨幕中格外刺眼。
“小凡哥哥，握住它。“顾砚舟忽然轻声说，将噬血珠推向张小凡。少年怔住，眼中倒映着珠子里自己苍白的脸，还有顾砚舟从未有过的坚定神情。
“可、可是……“
“这是能救我们的东西。“顾砚舟撒谎时，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就像和尚爷爷说的，握住它，才能活下去。“
张小凡犹豫着伸出手，指尖刚触到噬血珠，珠子突然发出尖啸，红丝如活物般钻入他掌心。少年痛呼一声，跪倒在地，眼中闪过片刻的浑浊——那是噬血珠在吞噬他的精魄，在种下未来入魔的种子。
顾砚舟强忍着眩晕爬起来，拽住张小凡的手腕向竹林深处跑。暴雨冲刷着他们的脚印，却冲不淡庙中传来的打斗声。当他回头时，看见黑衣人正站在庙门前，面罩上的雨水顺着下颌滴落，手中长剑还滴着普智的血。
“跑！“顾砚舟用尽全身力气大喊，十岁孩童的声音在暴雨中显得格外单薄。张小凡被他拽着跌跌撞撞地跑，噬血珠在他掌心发烫，却让他的脚步越来越稳——那是珠子在认主，在赋予这个平凡少年对抗命运的力量。
不知跑了多久，他们在竹林深处的岩缝里躲了起来。顾砚舟听见自己的心跳混着雨声，看见张小凡靠在岩壁上，闭着眼睛喘息，掌心的红痕像朵盛开的曼珠沙华。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这个十一岁的少年，正式踏上了原著中那条布满荆棘的路。
“砚舟弟弟，你早就知道会这样，对不对？“张小凡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雨丝，“你总是看着山发呆，总是说些听不懂的话……你是不是神仙？“
顾砚舟愣住了。少年的眼睛在黑暗中亮晶晶的，像藏着无数疑问。他想否认，想撒谎，却看见岩壁上倒映着两人交叠的影子——一个即将握着烧火棍走向魔途，一个注定只能是旁观者。
“我不是神仙，“顾砚舟轻声说，伸手替张小凡擦掉脸上的雨水，“我只是想让小凡哥哥活下去。“
暴雨在岩缝外肆虐，顾砚舟望着远处古庙方向的火光，知道那里正在上演原著中的生死对决。普智会在这里圆寂，黑衣人会带着重伤离开，而噬血珠，已经找到了它的新主人。
张小凡忽然举起掌心，噬血珠的红光在黑暗中格外醒目：“这个珠子在说话，它说……它说要保护我。“少年的声音里带着困惑，却也有一丝坚定，“就像砚舟弟弟保护我一样。“
顾砚舟别过脸去，不让张小凡看见自己发红的眼眶。他知道，这颗珠子未来会带来无数痛苦，会让张小凡被天下人唾弃，却也会在无数次绝境中救他性命。命运的齿轮已经转动，而他，只能在这齿轮的夹缝里，尽可能替少年多挡些风雨。
当第一缕晨光穿透雨幕时，顾砚舟看见林惊羽带着几个村民向这边跑来，竹剑在腰间泛着微光。少年的脸上满是焦急，看见他们时，眼中的泪水差点掉下来：“你们吓死我了！李大娘说你们根本没去她家……“
顾砚舟站起身，拍掉身上的枯叶。他看见张小凡正把噬血珠藏进怀里，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碎——这个十一岁的少年，已经学会了隐藏自己的秘密，就像他未来会隐藏烧火棍的真相一样。
“我们在追一只金翅蝉，结果迷路了。“顾砚舟笑着撒谎，指尖轻轻碰了碰张小凡的掌心，“对不对，小凡哥哥？“
张小凡愣了愣，随即露出笑容，只是这笑容里多了丝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沉重：“是啊，惊羽哥，那只蝉飞得好快，砚舟弟弟差点摔了跟头。“
林惊羽上下打量他们，最后目光落在张小凡掌心的红痕上：“你们是不是遇到妖怪了？我刚才看见古庙方向有火光！“
顾砚舟心中一紧，却听见张小凡淡淡开口：“大概是打雷劈中了古庙吧。我们快回去吧，李大娘该担心了。“
三人在晨光中向村子走去，顾砚舟走在最后，看着前面两个少年的背影。张小凡的脚步比平时稳了许多，林惊羽的竹剑握得更紧了，而他自己，腕间的红绳不知何时被雨水冲散，像在预示着什么。
回到草庙村时，太阳刚刚升起。顾砚舟看见李大娘站在村口，看见王二叔在磨柴刀，看见李小妹抱着布娃娃玩耍——这些熟悉的面孔，即将在三日后的雨夜消失，只留下一片废墟。
“砚舟弟弟，来喝南瓜粥。“张小凡拽着他的衣袖，指向自家竹屋，“娘说多喝些，长个子。“
顾砚舟跟着他走进屋，看见桌上摆着三个粗陶碗，碗沿还沾着昨夜的槐花蜜。他忽然想起现代图书馆的那个夜晚，想起自己对着电子书流泪的模样，此刻却觉得那些眼泪都不如眼前的少年来得真实。
窗外，暴雨后的阳光穿过槐树，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顾砚舟摸着腕间空荡荡的红绳，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改变——张小凡掌心的噬血珠，正在悄然改写他的命运，而自己，只能在这既定的剧本里，继续做个沉默的旁观者。
这一晚，顾砚舟梦见自己站在青云山巅，看着山脚下的草庙村升起浓烟。他想大喊，想御剑而下，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像被钉在原地，只能看着张小凡握着烧火棍从火海里走出，眼中倒映着漫天血光。
梦醒时，窗外的蝉鸣已经响起。顾砚舟摸向枕头下的碎银，发现上面的字迹更清晰了：“天地不仁，砚舟难渡。“他忽然笑了，笑声混着蝉鸣，像极了普智临终前那句未说完的“善哉善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