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有话快放

建材市场的灯光像融化的黄油，许知念蹲在地砖样品前，指尖划过小熊图案的凹槽。“这种哑光面不怕水渍，”她抬头对傅书珉笑，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念念以前总在病房地板上爬，膝盖磕出好多印子。”

导购员抱着样板册过来时，许知念忽然指着角落的深灰色地砖：“这个纹路像老槐树的年轮，对吧？”傅书珉的呼吸一滞，三年前的车祸现场，老槐树的断茬截面就是这样的同心圆。导购员点头：“这款叫‘时光轨迹’，很多医院用它做走廊地砖。”

许知念摸着地砖表面的凹凸纹理：“苏医生的急诊室走廊，铺的是不是这种砖？”她转头看他，瞳孔里映着样品灯的暖光，“我记得那年去办出院手续，看见她蹲在地上擦孩子吐的东西，膝盖上全是砖纹的印子。”

傅书珉别开脸，喉间泛起苦涩。苏晴出事前三天，他去医院接她下班，看见她跪在地上哄发烧的小女孩，白大褂膝盖处沾满尘土，却笑着说：“地砖的纹路像故事书，每个圈都是一段经历。”此刻许知念指尖划过的弧度，和苏晴当年描绘年轮的手势分毫不差。

选完地砖在休息区喝咖啡，许知念突然从帆布包掏出个铁皮盒：“尝尝我烤的小熊饼干，低糖的。”饼干上的糖霜歪歪扭扭，却能看出是举着星星的小熊造型。“在烘焙班学的，”她咬了口自己的饼干，糖霜沾在唇角，“老师说我做的饼干像抽象派，可念念如果还在，肯定会说这是魔法小熊。”

傅书珉咬下饼干，黄油的香气混着若有若无的薄荷味——和苏晴常买的那家面包房味道相同。他看见铁皮盒内侧贴着张照片：穿蓝色病号服的念念抱着苏晴送的泰迪熊，脚边是画满星星的地砖。照片背面写着：“2019.3.14，苏阿姨说星星会掉进我的饼干罐。”

“许知念，”他突然放下饼干，“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和苏晴的关系？”玻璃窗上的雾气模糊了街景，许知念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影，像只试图展翅的蝶。她低头摩挲着铁皮盒边缘：“第一次在设计院见到你，我就认出了苏医生常提的‘会画飘窗的男朋友’。”

咖啡杯在桌面磕出轻响，傅书珉想起苏晴总说“我男朋友设计的飘窗能接住所有坏心情”，却从未想过这话会传到另一个母亲耳中。许知念忽然从包里抽出叠图纸，摊开在他面前——是苏晴手绘的儿科病房改造方案，每页角落都画着举星星的小熊，和许知念的设计图如出一辙。

“在旧医院的储物柜找到的，”她的声音发颤，“苏医生把每个孩子的床位设计成不同的星座，念念的床位是小熊座，飘窗角度刚好对着北极星。”图纸最底层掉出张便利贴，是苏晴的字迹：“给小念：等你能跑能跳，阿姨带你去看真正的小熊星座。”

建材市场的广播响起闭市通知，许知念慌乱地收拾图纸，苏晴的便利贴被风吹到傅书珉脚边。他弯腰捡起，发现背面还有行小字：“2019.3.15，明安医生说念念的手术可以安排在今晚，我得去求他提前——”字迹在这里戛然而止，墨点晕开成深色的圆，像滴未落的泪。

“3月15日，”傅书珉听见自己说，“是苏晴出事的日子。”许念的动作顿住，铁皮盒“咣当”掉在地上，小熊饼干散落成破碎的星星。她蹲下去捡，肩膀剧烈颤抖：“那天我抱着高烧的念念在环路拦车，苏医生看见我们，就去帮忙……”

话没说完，她突然把脸埋进掌心：“如果不是为了帮我们，她就不会被撞……”傅书珉蹲下来，发现她后颈有片淡色的烫伤，形状像汽车的前灯。记忆突然翻涌，车祸现场的监控截图里，肇事车辆的前灯在雨幕中亮如白昼，而苏晴推开母女的瞬间，后颈正对着那团强光。

“不是你的错。”他伸手碰了碰她的肩膀，触感像碰着片即将碎裂的玻璃，“苏晴选择救人，就像她选择当医生一样。”许知念抬起头，满脸泪痕却笑了：“你知道吗？念念临终前说，她看见苏阿姨变成了星星，落在飘窗上。”

离开时，许知念把苏晴的图纸塞给傅书珉：“你帮我看看，哪里还能改得更好。”图纸边缘的折痕显示被反复翻阅，傅书珉注意到每个飘窗的尺寸，都精确对应着念念的身高变化。夜市的灯光映着许知念的侧脸，她忽然指着前方：“看，那家店的橱窗有星星灯！”

玻璃橱窗里，无数小灯组成小熊星座的形状，灯光落在许知念腕间的手术刀纹身上，像给疤痕镀了层柔光。她转头对他笑，眼角的痣沾着未干的泪：“傅书珉，我们给孩子们造的不是房子，是能装下星星的盒子，对吗？”

夜风掀起她的大衣下摆，露出小腿上的旧疤。傅书珉忽然想起苏晴常说的：“每个空间都该有治愈的力量，就像医生缝合伤口，设计师要缝合人心。”此刻许知念的钥匙扣在口袋里硌着他的掌心，“安全出口”的箭头指向星空，而他知道，有些话不必说出口，就像碎钻与星星，终将在同一个飘窗的阳光里，完成迟到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