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冰嬉宴·上
南诏使馆朱漆大门前车马鳞次栉比。粟特商队的驼铃混着胡商吆喝声，波斯琉璃灯在檐下投出斑斓光影。吐蕃使臣的牦牛毡车与江南丝绸商的青帷马车交错停驻，车辕上系着的五彩丝绦随风纠缠。门口八名小厮身着南诏靛蓝短衫，腰间银铃随躬身动作叮当作响：“恭迎贵客！“
“北疆张参将到——献雪狼皮三张！“
“江南盐运使李大人到——奉东海明珠一斛！“
两个小厮一个负责喊礼单，一个负责接礼单。小厮接过礼单时，指尖不着痕迹地摩挲过礼盒暗纹，面上笑意更浓三分：“大人里边请，冰嬉宴台已备好蛇胆酒暖身！“
沈知夏踩着乌木踏凳下车时，迎宾小厮疾步上前，躬身几乎要贴到青砖地缝：“沈大姑娘万安！七王子特嘱将您席位设在蛇神冰雕旁，说是柏木香最配您今日的熏香。“她颔首递过鎏金拜匣，匣中醉八仙的菌丝正透过冰裂纹釉面渗出荧绿。
“沈姑娘倒是风光！“赵明轩蟒纹锦靴碾过她曳地的裙裾，腰间盐帮令牌撞得叮当，“听说我那傻妹妹昨夜扮刺客不成，倒被玄甲军当耗子逮了？“他俯身贴近她耳畔，袖口蛇莓香混着血腥气，“可惜她到死都以为，我和她鹣鲽情深呢。”
沈知夏冷冷的看着他：“赵老板与其操心令妹，不如想想——盐车底板的夹层里，还剩几斤没被雄黄粉蚀穿的私盐？“
“沈大姑娘，这边请。”小厮走到近前躬身引导沈知夏入宴。
小厮引她穿过九曲回廊，赤金幔帐后忽现百丈冰池，南诏使馆的冰嬉宴台已筑成蜿蜒蛇形。十名南诏舞姬赤足踏冰，足踝银铃随蛇形舞步震颤，冰面映得她们臂间缠绕的碧鳞蛇蛊泛出冷光。沈知夏落座时瞥向冰池中央的蛇形宴台，心中暗叹：“凿这般规模的人造冰，耗费的窖冰怕是要掏空半座骊山。“鎏金酒樽在案几上泛着冷光，盏底凝结的霜花正缓缓洇出柏木香——冰池中央十口蛇神酱坛已开始渗出血色菌丝。
“镇北将军府萧云谏萧公子到——“
玄铁战靴踏碎冰晶的脆响让乐声骤停，萧云谏玄色大氅扫过冰阶，腰间完整的青鸾玉佩与陌刀鞘相击如碎玉。拓跋烈自白虎皮座起身，蛇纹匕首挑起一盏血酒：“萧公子姗姗来迟，莫不是被秦相绊住了脚？“
“七王子说笑。“萧云谏接过酒盏一饮而尽，喉结滚动间酒液泼溅在冰面，“云谏不过顺路查了查使馆冰窖——三百车窖冰竟掺着漠北红土，倒是省了我验毒的功夫。“
“不过这宴会倒是别致，我自认已经是纨绔奢靡，没想到七王子比我还阔绰。”萧云谏笑着说。“萧公子说笑了，来人，引萧公子入座。”一旁的小厮躬身过来引导着萧云谏入座。
鼓乐再起，十名南诏舞姬旋开石榴裙，金箔贴花的面容在冰晶折射下恍若妖魅。匈奴使臣兀术搂着胡姬灌下整囊马奶酒，醉眼瞥向沈知夏：“都说沈家酱酿养人，怎的沈姑娘瘦得跟柏木杆似的？“
“使臣慎言。“萧云谏的陌刀突然横在案几，“沈姑娘的柏木杆，可是能撬动漠北三千铁骑的。“满座哄笑中，迎宾陡然高喝：“秦相到——“
八名黑袍巫师抬着鎏金步辇踏冰而来。秦相裹着玄狐大氅斜倚辇上，面色苍白如鬼，指尖却紧扣着个雕满蛇纹的玉匣：“本相抱恙来迟，特献南诏圣蛇胆为宴添彩！“匣开刹那，三条碧眼蛇蛊窜向冰池，舞姬们受到惊吓腕间银铃霎时乱作一团。
拓跋烈霍然起身，蛇纹匕首“当啷“刺入冰案：“相爷这'圣蛇胆'倒是威风，只是南诏的冰嬉宴，何时轮到大周宰相代行献祭之礼？“他话音裹着冰碴，目光扫过秦相靴底未擦净的红土。
赵明轩斜靠檀木柱，指尖摩挲盐帮令牌嗤笑：“七王子莫恼，相爷这是体恤您年轻压不住场——“他故意拖长尾音，蟒纹袖口掩住嘴角讥诮，“毕竟连冰嬉台的方位都摆偏了，可不是要长辈帮着镇场？“
“秦相请入席。“拓跋烈突然抬掌击碎酒盏，冰晶溅上步辇垂帘，“西北角的冰雕白虎位，专为您这'病体'留的——“他刻意咬重“白虎“二字，南诏人都知那是刑囚罪臣的凶位。三条蛇蛊似感应到杀机，倏地钻回玉匣。秦相眼皮微颤，玉匣暗格里传出细微的机括闭合声。
南诏大祭司手持蛇骨杖踏上祭坛，九盏幽蓝鬼火自冰面浮起。他割破掌心将血滴入冰窟，血珠凝成蛇形冰棱：“蛇神在上，佑我南诏——“咒文未毕，拓跋宏突然踹翻酒案：“七弟这祭坛摆得偏了三分，莫不是心里有鬼？“
“三哥醉得连冰嬉宴的规矩都忘了。“拓跋烈冷笑道，冰面忽现北斗七星状的裂痕，“今日这主祭位，合该留给献柏香酱的贵客——沈姑娘以为呢？“
沈知夏执起鎏金酒樽轻抿一口：“七王子抬爱了。沈家祖训有云，柏木只敬天地鬼神，不拜人心魍魉。“她指尖轻叩案几，“倒是三殿下这酒泼得妙，正好洗洗冰台下藏的匈奴狼图腾。“
萧云谏懒洋洋抛着玄铁弩箭：“三殿下若嫌祭坛偏，我可命人将您席位移到鹰愁涧——顾行将军的断枪正缺个活人祭旗。“
秦相搭在玉匣上的指节骤然收紧，青筋在苍白皮肤下如蛇窜动。顾行的名字像一柄冰锥刺入耳膜，他眼前闪过永昌六年骊山暴雨夜，那杆插在粮车上的断枪是如何被柏木菌丝吞没的。“断枪“二字让他袖中暗藏的蛇蛊卵险些滑落，面上却浮起虚弱的笑：“沈姑娘这'天地鬼神'说得妙！“他喉结滚动咽下腥甜，指尖摩挲玉匣暗格里的密函残页，“只是不知你沈家酱缸里腌着的，究竟是骊山菌种，还是顾行案的冤魂？“
秦相到底是混迹官场多年，面上虽不显，但心里却千回百转：顾行的断枪怎会现世？当年分明命人将枪头熔进祭天鼎......莫非沈家真从柏木林里挖出了什么？萧云谏突然提及鹰愁涧，难道玄甲军已查到粮车改道的痕迹？
“相爷说笑了。“沈知夏反手将残酒泼向冰面北斗星位，柏木香轰然炸开，“菌种酿的是酒，冤魂酿的——可是要人命的蛊。“
他借着鼓乐骤响的喧嚣，将毒囊碾碎在掌心：“好一个'要人命的蛊'......“低声呢喃淹没在舞姬足铃声中。
十二名南诏舞姬旋开缀满蛇鳞的裙裾，拓跋烈蛇纹匕首挑起冰棱：“开宴！“锋刃映出秦相袖口未擦净的毒渍，也映出沈知夏与萧云谏交换的冷冽眼神。
冰嬉宴台骤亮，鼓乐骤如惊雷，十二面蛇皮鼓震得冰晶簌簌坠落。十名南诏舞姬甩开缀满银铃的披帛，足尖点过冰面时激起晶蓝磷火。旋身间石榴裙绽成烈焰，却被突然涌入的寒雾扑得半明半灭——拓跋玉踩着乐声踏入宴厅，玄色鲛绡长裙曳过冰阶，发间九头蛇银冠坠着的骨铃随她的步伐轻晃。
“阿姐来迟了。“拓跋烈指尖蛇纹匕首倏地钉入冰案：“莫不是又在相府忙着替蛇神更衣？“
拓跋玉轻笑抚过秦相肩头：“七弟说笑，本宫方才在冰窖验看沈姑娘送的贺礼呢。”
“沈大姑娘送了什么？”拓跋烈问。
沈知夏闻声抬了抬手，两名沈家仆从抬着青铜饕餮纹酒坛上前。坛身以柏木菌丝嵌成漠北地形图，坛口封泥是骊山红土混着玄甲军铁屑。“此乃沈家秘酿'山河醉'。“她指尖轻叩坛身：“取骊山古柏、漠北赤铁，佐以永昌六年的雪水酿制——七王子可敢尝？“
“沈姑娘这贺礼倒是别致，以山河入酒，倒是比那些吟风弄月的强上百倍。“拓跋烈蛇纹匕首寒光一闪，挑开某支箭簇尾羽，箭杆中空处簌簌落下赤铁矿砂，“听闻大周女儿红需窖藏十年，不知这掺了漠北风沙的酱酿，可经得起冰嬉助兴？“
沈知夏指尖轻点鎏金酒樽，杯中酒泛起一圈涟漪：“七王子说笑，这风沙里混着的蛇莓种，还是上月从您马场借的。“
“借？“萧云谏突然掷出玄铁弩箭钉穿酒坛，“使臣大人闻仔细了，这砂砾里的马粪味，可比你们左贤王帐前的更冲鼻？“
“哐当！“兀术猛然踹翻酒案，羊奶酒泼在冰面燃起幽蓝火焰：“七王子当我匈奴眼瞎？这分明是玄甲军驻地的——！“满座哗然中，舞姬们的银铃乱成一片，乐师抱着箜篌缩进幔帐。
“使臣大人醉了。“沈知夏扬袖泼出雄黄酒，酒液渗入冰缝，赤铁矿砂遇酒汽蒸腾，在穹顶凝成血色狼图腾，狼眼处冰晶折射出秦相玉匣中的密函残页：“永昌六年七月初九，购漠北战马三千，换骊山柏木林......”字迹随冰雾流动，最终定格在“骊山柏木林“五个滴血朱砂字上。
“护驾！“禁军统领的暴喝被破空声截断——拓跋玉突然甩出蛇形软剑刺向冰雾投影，剑锋却“当啷“撞上玄七的链镖。十二名玄甲卫破门而入，陌刀寒光封死秦相退路。“相爷小心！“她假意扑向秦相，袖中蛊虫卵却洒向沈知夏，“这妖雾定是南诏邪术！“
萧云谏抬刀斩断蛊虫卵串成的毒链：“夫人这戏演得拙劣，不如看看脚下——“刀尖挑起秦相衣摆，“相爷不是说染了风寒？怎的靴底还沾着骊山红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