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替死鬼

卫生间里，罗宋用双手捧了些水泼在脸上。天热得连自来水管流出的水都是温的，但这多少让他冷静了些。人总是很容易在冲动之下做出一些错误的判断。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意外发现鬓角竟然有些白了。每个人都会经历这样一个瞬间：意识到自己老了。这个瞬间的到来因人而异，尽管对大多数四十多岁的人而言，老，或许还是件遥远的事情，他们在酒桌上笑着说自己老了，但那不过是笑话，很少有人在四十多岁的时候，就真正意识到自己老了。但罗宋此刻就经历了这样的瞬间，在他四十三岁的年纪。人们对这件事的反应各不相同，大多数人，或多或少，都会感到一阵失落。不过比起失落，罗宋更多感受到的，是惊讶。他能坦然接受自己已经老了这个现实，只是，没想到头发会这么早就白了。他突然想起了林明，想起几天前看到林明已显苍老的脸时的反应。五十步与百步而已。他揉了把脸，走出卫生间。

回会议室的路上，他已经能冷静思考这一切了。之前关于凶手不是王海林的想法，在种种分析之下，都显得不太现实。如果他们再晚一点查到王海林所在的村子，如果在他们赶到之时王海林的尸体就已经被火化处理掉，那么王海林就真的能金蝉脱壳了。罗宋心想。

一推开会议室的门，连他这个老烟枪都被呛得咳了起来。

“也就是说有两种可能：凶手是王海林，火灾现场发现的尸体不是王海林；凶手不是王海林，火灾现场发现的尸体是王海林。”

“但从我们所发现的种种线索上来看，还是凶手是王海林的可能性最大啊。这个王海林太过狡猾了，找了一个替死鬼。”

“但我们不能排除王海林不是凶手这个可能。对，凶手很聪明，所以有没有可能凶手故意把一切线索引到王海林身上，让我们以为凶手是王海林，然后再放火烧死王海林，这样凶手不就可以一走了之了吗？火灾现场发现的尸体，我觉得就是王海林！村子里的人不是都说只有王海林一个人住在那里吗？”

“但除了王海林，谁还有这么强的动机啊？”

……

罗宋静静地听着大家讨论。讨论很激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而吴副局只是皱眉思索，看样子并没有听进这些对话，也没有制止的打算。

会场上突然沉默下来，看来每个人都已经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再没有什么要说的了。所有人都望向吴副局。吴副局被这沉默打断了思考，抬起头，看向罗宋，说：

“罗宋你觉得呢？”

“我还是倾向于王海林是凶手的看法。”罗宋说，“现在这起案子里出现了两个身份待确定的人，一个是凶手，一个是死于火灾的那个人。这两个人中有一个是王海林，这一点应该没有什么疑问。不过，既然鉴定报告中提到两个样本Y染色体基本相同，考虑来自同一父系家族，我想我们还是从这个着手吧。”

吴副局颔首，说：

“我咨询了技术部门，他们说，这个也只能作为参考，只能说这两个人存在属于同一家族的可能性。但是，目前来说，我们也只能从这个地方下手了。去调查一下王海林家族里的男性吧，在不能排除凶手是王海林以外的人的前提下，这些人都有可能是凶手，叔叔啊堂兄弟啊之类的，统统采样回来，做DNA比对。”

从户籍调查的结果上来看，王海林的父亲有两个兄弟，也就是王海林的大伯跟二伯，大伯家有两个儿子，二伯家一个儿子。把范围再扩大一点，王海林爷爷的兄弟有三人，其子孙中男性有九人。调查从王海林大伯、二伯两家开始。王海林大伯年轻时参军，后来就定居外省，王海林二伯跟王海林父亲则一直在村子里生活。他们兵分两路，罗宋负责调查王海林二伯王天金一家。

“说实话，你们要查的这几个人，我还真有点印象。”接待他们的镇派出所民警刘凯说。

“哦？”

“虽然事情过去很多年了，但我印象很深。这个叫王天金的，那时候跑到派出所来，说要告他儿子。”

“告他儿子？”

“对。告他儿子赌博。王天金的儿子好赌，原本好端端的一个家也被他弄得鸡飞狗跳，我们调解了好多次。对了，说到这个，我还想起一个事儿。你们现在在找的这个王海林的父母，也就是王天金的弟弟跟弟媳，差不多十年前车祸去世了，肇事方赔了二十多万，那时候，二十多万可是个不小的数目。据说，这钱后来被王天金的儿子差不多连骗带抢，弄去了得有十几万。”

罗宋脑海中警铃大作，最后这句话触碰了他用经验与直觉所构筑的警戒线。

“这个王天金的儿子，现在在哪？”罗宋问。

“这个倒不清楚了，我们去查查看？”

王天金看到警察之后，原本带有些笑意的脸，一下子就黑了下来。

“那个混账又做了什么事儿了？”王天金问。

“没啥事。”刘凯说，“就想跟他聊聊。他在家吗？”

“他敢回来我就打断他的腿。”王天金恨恨地说。

罗宋注意到，王天金的妻子在一旁似乎欲言又止。

“老王，说真的，知道你儿子现在在哪吗？”

“不知道。”

“真不知道？”

“四五年没回来了，估计死在外面了吧。死了也好。”

说到这，王天金不满地瞟了妻子一眼。而王天金妻子鼓了鼓气想要说话，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从王天金那，他们没有得到什么更多的消息。他们取了王天金的口腔黏膜样本，准备离开。

刚走出大门口，一个声音在后面喊：

“等等！”

王天金的妻子小步跑着跟了出来，回头看了看后，小声说：

“我儿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为什么这么问？”

“这些年，”说到这她又回头看了看，仿佛怕被谁听到，“我儿子在外面没回来过，但是我跟他有联系，我会时不时地给他打电话。”

“哦？你跟你儿子有联系？他现在在哪？”罗宋问。

“他从来没跟我说在哪。但是能联系上，能听到他的声音我也就放心了。但是，差不多有半年了，我一直联系不上他，开始是不接电话，后来电话就关机了，再后来就停机了。我担心他是不是真的……”说到这，她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