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汉帝得子董府闻升
我蜷缩在祖母缀满牦牛骨铃的襁褓里，羊奶的腥气混着羌绣上陈年血迹的锈味。
董氏用玛瑙指甲敲击我眉心时，檐角悬挂的牛头骨正渗出三滴晨露。
“小灾星。“她染着茜草汁的嘴唇开合，金丝耳坠刮过我鼻尖，“若非媛儿与文优婚期将近...“
院墙外突然传来马蹄踏碎薄冰的脆响，李儒的嗓音裹着陇西早春的风雪撞进厅堂：“岳母安好！
河东郡的桃花该开在董字旗下了。“
董氏将我甩给羌婢的动作滞了滞，青铜护甲在案几划出半道新月：“文优倒是比赤兔更快。“
我透过晃动的骨铃窥见李儒解下狐裘，鱼肠剑鞘的星图纹路正与祖母巫袍背面暗绣的二十八宿悄然呼应。
他奉上诏书时袖口露出的龟甲残片，分明刻着与雷击木年轮相同的灼痕。
“圣上喜得皇子，何美人兄长已擢南阳太守。“李儒的鹿皮靴碾过青砖缝里未干的血迹，“岳父大人调任河东的诏令，正藏在西羌进贡的牦牛尾里。“
董氏突然用羌语厉声喝退仆从，骨节突出的手指掐住我后颈：“当年那贱婢产下这蓝瞳妖物时，牛辅竟敢拦我溺婴。“她将我倒提着晃到李儒面前，“好在文优说服卓郎送走毒妇，倒让那些碎嘴的以为董家真有白狐转世。“
我望着倒悬世界里李儒微笑的唇纹，那些曾在护林站古籍里见过的河图洛书纹路正随他呼吸明灭。
他接过我时，腰间新佩的玉珏突然烫得惊人——那分明是前世博物馆里陈列的东汉辟邪三窍玉！
“璜弟在演武场试弓。“董氏突然用染着凤仙花的指甲挑开诏书火漆，“文优该去指点几句，毕竟...“她将碎蜡抹在我眉心，“董家未来总要有人能拉开十石弩。“
李儒抱着我穿过回廊时，雪水正从董卓的玄铁甲衣往下滴落。
那些在护林站见过的等高线竟在青砖上蜿蜒成函谷关地形，而远处董璜射出的箭矢，正带着我襁褓里飘落的孔雀绒，扎进草靶猩红的“袁“字中心。
（接上文）
雪水洇湿的狐裘贴着我的后颈，李儒行走时玉珏与剑鞘相撞的声响，竟暗合着演武场方向传来的弓弦震颤。
我盯着他袖口若隐若现的龟甲残片，那些灼痕的排列方式，像极了护林站里拓印过的西周占卜甲骨。
“璜公子近日可曾温习《六韬》？“李儒忽然驻足，玄色革靴碾碎青砖缝隙里未化的冰晶。
他说话时喉结在绷紧的衣领下滚动，如同猎豹撕咬猎物前绷紧的肌肉。
穿过月洞门时，几片沾着孔雀绒的雪花落进我襁褓。
演武场西侧的木人桩上还嵌着半截断剑，石锁表面的霜花正被腾腾热气蒸成扭曲的图腾。
董璜赤着上身将石锁抡过头顶，后背的狴犴刺青随肌肉贲张似要破皮而出。
“文优兄来得正好！“董璜将石锁砸进雪堆，飞溅的泥点在他麦色胸腹绘出星斗图案，“昨日在城西猎场，我新悟了套擒拿手法......“
他话音未落突然暴起，沾着雪沫的拳头直取李儒咽喉。
我闻到血腥味在冷空气中炸开——李儒竟用诏书卷轴格挡，暗黄绢帛上顿时绽开朱砂似的血痕。
“璜弟指节新伤未愈。“李儒抖开诏书露出完好无损的任令，嘴角噙着我看不懂的笑意，“听说前日西市斗殴，廷尉属官的车驾都被掀翻了？“
董璜甩了甩渗血的右手，抓起雪块随意抹了抹：“那些酸儒告状告到叔父跟前了？“他拾起插在雪地里的角弓，箭簇擦着我襁褓边缘射落檐角冰棱，“在陇西地界，叔父的玄铁令可比竹简刻的律令管用。“
冰棱碎裂的脆响中，李儒突然将我举到与董璜平视的高度。
这个角度让我看清董璜锁骨处的旧疤——状若北斗七星的伤痕，竟与雷击木年轮上的焦痕完全吻合。
“岳父即将出任河东太守。“李儒的声音裹着箭矢破空的余韵，“河东卫氏送来的拜帖，用的可是鲛人绡。“
董璜擦拭箭簇的动作顿了顿，孔雀石磨成的箭头映得他瞳孔发绿：“当真？
那破羌校尉的营帐我早呆腻了！“他猛然扯开皮甲束带，露出腰间镶嵌绿松石的蹀躞带，“听说河东女子善跳白纻舞？“
寒风突然卷起诏书边缘，李儒抬手压住飞扬的绢帛时，我瞥见他腕内侧新添的墨迹——竟是护林站地图上标注的函谷关暗道！
墨香混着他袖中飘出的艾草灰，在董璜张狂的笑声里织成无形罗网。
“璜弟可知晓卫觊其人？“李儒突然用箭簇挑起我襁褓上脱落的孔雀绒，“此公三年前在太学时，曾用《禹贡》驳倒三十八位经学博士。“他将那抹幽蓝绒毛系在箭矢尾羽，“如今却在河东当个小小郡丞。“
董璜搭箭拉弦的臂肌突然绷紧，弓身雕刻的睚眦兽首竟发出类似骨铃的颤音。
我望着孔雀绒在弓弦震颤中化作齑粉，突然想起前世在博物馆见过的东汉三川弩机——那上面同样残留着孔雀石粉末。
“文优兄何时学起那些清谈做派？“董璜将箭矢瞄准百步外的青铜箭靶，靶心“袁“字朱漆在雪色中宛如凝血，“能入叔父军帐的，从来只有砍过胡羌脑袋的刀。“
李儒低笑时，喉间震动的频率让我想起护林站检测仪器的嗡鸣。
他解下腰间玉珏放在箭垛上，青玉表面流转的虹光竟与董璜瞳孔颜色渐趋一致：“岳父昨夜与我商议......“
雪粒突然密集如矢，远处传来玄铁甲胄撞击的闷响。
董璜的箭尖微微偏转，原本对准“袁“字最后一笔的箭簇，此刻正指着玉珏中央的云雷纹。
李儒的尾音被风雪卷碎在弓弦震颤里，我却看见他腕间墨迹突然渗出缕缕青烟。
那些在护林站见过的函谷关暗道图纹，此刻正随着艾草灰的明灭扭曲成北斗七星的形状。
“叔父当真这般说？“董璜的箭尖突然下压三寸，睚眦兽首雕纹咬住的弓弦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他麦色胸膛上凝结的冰晶随着呼吸裂开细纹，像极了前世在冰川考察时见过的远古岩画。
鹿皮靴碾碎砖缝里冻僵的蜈蚣，李儒将我换到左臂弯时，袖中龟甲残片正巧擦过董璜锁骨处的北斗疤痕：“岳父说当年在临洮猎虎，璜弟七岁就能拖着兽尸走三十里山路。“他指尖掠过箭垛上虹光流转的玉珏，“如今这双能开五石弓的手，该沾些士族的血了。“
我忽然闻到熟悉的松脂味——董璜擦拭箭簇的孔雀石粉末，竟与博物馆里那尊东汉弩机残留的矿物成分完全相同。
他喉结滚动时吞咽的唾沫声，像极了护林站里偷食松子的花栗鼠。
“董家儿郎哪个不是饮着狼奶长大的？“董璜突然反手将角弓掷向箭靶，精铁箭簇贯穿“袁“字最后一捺的瞬间，青铜靶架轰然倾倒。
他转身抓起石锁的动作带起劲风，我襁褓里的孔雀绒被卷到空中，与飘雪共同勾勒出陇西地图的轮廓。
李儒的瞳孔突然收缩如针，我看见他袖口龟甲的灼痕与空中飘舞的孔雀绒重叠，竟拼凑出完整的二十八宿星图。
他轻咳一声，声音却像浸了冰水的帛布：“河东卫氏送来的拜帖里，夹着半片龟甲。“
董璜抡石锁的动作戛然而止，汗珠顺着狴犴刺青的獠牙滴落，在雪地上烫出焦黑的孔洞：“文优兄何时学会那些巫祝把戏？“他随手扯过挂在木桩上的裘衣，绿松石蹀躞带碰撞出金戈之音，“叔父常说，能刻进骨头的才是真道理。“
我突然注意到李儒喉结处浮现的淡青血管，那走向竟与董璜背上刺青的锁链纹路惊人相似。
他抬手整理我被风吹乱的襁褓时，指腹残留的朱砂印痕正巧按在我眉心，灼热感让我想起穿越那夜雷击木上的天火。
“三日后启程。“李儒的声音突然放轻，像雪粒落在烧红的铁甲上，“岳父要你带三百轻骑先行。“他说话时，腰间玉珏的虹光突然暴涨，将董璜瞳孔染成诡异的翡翠色。
董璜系蹀躞带的动作顿了顿，麦色肌肤上未擦净的雪水映出他骤然绷紧的下颌线：“这差事本该给牛辅...“他忽然抓起插在雪地里的断剑，剑锋削落自己一缕卷发，“听说河东盐商最爱往地窖藏金饼？“
寒风突然转向，将董璜割断的发丝卷到李儒脚边。
我盯着那些在雪地上蠕动的黑发，恍惚间看见它们排列成《六韬》中的鱼丽阵。
李儒的鹿皮靴碾过发丝时，我听见细微的爆裂声，像是踩碎了冬眠的毒蝎。
“牛校尉要留守陇西。“李儒用箭簇挑起我襁褓上沾着的孔雀石粉，那些莹绿颗粒在雪光中竟组成个“卫“字，“倒是璜弟该想想，如何应对卫觊那些《禹贡》里的治水之道。“
董璜突然放声大笑，震得屋檐冰棱簌簌坠落。
他抓起两柄环首刀交叉胸前，刀身映出的雪光在他脸上割裂出阴阳两面：“文优兄莫不是被那些酸儒传染了？“双刀劈砍时带起的旋风将我襁褓吹开半角，“在陇西，能治水的从来只有砍断羌人脚筋的弯刀！“
我忽然瞥见李儒后颈渗出细汗——那些汗珠滚落的轨迹，竟与他袖中暗藏的函谷关地图上的等高线完全重合。
他低头为我掖紧襁褓时，声音轻得像在雪地觅食的孤狼：“岳母今晨用孔雀石粉画了星图。“
董璜的双刀骤然悬在半空，刀背上凝结的霜花映出他骤然收缩的瞳孔。
远处传来玄铁甲胄的铿锵声，像是某种隐晦的回应。
他收刀入鞘的动作带起腥风，指节上新结的血痂崩裂开来，在雪地上溅出七点红梅。
“阿丑最近可会笑了？“董璜突然用染血的指尖戳了戳我的襁褓，他指甲缝里的孔雀石粉沾在我唇边，尝起来像穿越前误食的工业染料，“叔父那日醉酒，说要给他打把镶绿松石的短刀。“
李儒抱着我的臂弯突然僵硬如铁，我听见他胸腔里传来类似河图纹路断裂的细微声响。
风雪中飘来董媛熏衣的蘅芜香，与他袖中艾草灰的味道绞成死结。
“璜公子说笑了。“李儒的喉结上下滚动三次才发出声音，“董公昨日还夸你改良的狼牙箭能破重甲。“他说话时，玉珏表面的云雷纹突然开始逆时针旋转，“等开了春......“
董璜突然抓起插在雪堆里的酒囊，仰头灌下的琥珀色液体顺着胸肌淌进皮甲。
他甩了甩沾满酒渍的卷发，狴犴刺青在雪光中仿佛正在啃食他的脊骨：“文优兄可知陇西的狼群怎么选头狼？“酒囊砸在青铜箭靶上发出闷响，“流着最毒的血的那个，才能带族人找到盐湖。“
我望着酒液在雪地上绘出的诡异图腾，突然想起护林站档案里记载的古代羌人血祭仪式。
李儒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他腕间的函谷关地图墨迹正在酒气中蒸腾成青黑色雾气。
“听说阿娘临终前...“董璜用刀尖挑起沾血的碎冰，“给叔父留了枚狼牙？“他的声音突然放轻，像在雪原潜行的独狼，“嵌着绿松石的那枚。“
李儒的狐裘领口突然窜出缕白雾，我认出那是他藏在怀中的龟甲遇热产生的反应。
远处传来董氏摇动骨铃的声响，与演武场西侧未化的冰瀑共鸣，震得我襁褓里的孔雀绒无风自动。
“当年牛辅抱着阿丑冲出火场的模样...“李儒突然转移话题，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玉珏上的云雷纹，“倒让我想起在洛阳太学见过的忠犬护主图。“
董璜擦拭刀身的动作顿了顿，麦色肌肤上突然暴起青筋：“那蠢货最近总往羌寨跑。“他猛然将环首刀掷向二十步外的箭垛，刀柄红缨在雪色中划出血色弧线，“说是要找什么白狼王的后裔。“
刀尖刺入箭垛的瞬间，我瞥见李儒袖中的龟甲残片突然迸出火星。
那些灼痕排列成我在护林站见过的地震前兆图谱，而董璜背上狴犴刺青的眼睛，正在正午的雪光中泛出金芒。
演武场东侧突然传来杂沓脚步声，董氏带着熏人的羌绣香料味掀开锦毡门帘。
她染着凤仙花的指甲划过李儒怀中的我，在襁褓上留下三道孔雀蓝划痕：“璜儿又在卖弄力气？“
董璜转身行礼时，后背刺青的锁链纹路正巧缠住穿透箭靶的环首刀。
李儒突然将我高高举起，玉珏折射的虹光恰好笼罩住董璜的全身：“岳母来得正好，璜弟方才说...“
雪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