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英雄亦是血肉铸
男子痛苦地闭上了眼眸。
他名为凌霜天，他并不知道什么“男主角”、什么“气运之子”，只知道自己一路辛苦走到此处，接下来还要继续往上、直达登天长生成尊之路，将此界众生从已经沉睡到死去的无上龙祖道尊大梦中解放出来。
眼看着符咒就要彻底蒙蔽五官，一个仙帝突然出手。
“诶，且慢！”
出手者是一个高挑身形、山羊角胡须的黒须男子，他细眼长眉，神采飞扬地说：
“这鼻子与眼睛，暂且不封，我有一物可显神通！”
说完，他勾了勾手，从宽大袖口间飞出来一个闪着金光的彩布香包。香包样式的仙界神器向来少见，一下子让旁边两位仙帝聚神望了过来：
缕缕紫烟从香包中流淌而出，烟好似比风比云还重，飞向空中竟如水一般倾泻而下，形成了一道蛊惑人心的紫色烟瀑。
“哎哟哎哟，浪费，”那羊角须仙帝赶忙用手去接，然后笑嘻嘻地单手一握，将紫烟泼水一般撒到凌霜天的脸上。
来不及咳嗽，凌霜天只觉得刹那间鼻口眼间涌进来无尽的甜腻腥味。
凌霜天一晃神，再清醒过来，才发现竟然好像已经去了一刻有多，他身上密密麻麻煞费心神布下的层层防护，层层盔甲，层层护身神器……要么被解除，要么被褪下，要么被什么奇怪的东西斩断了与自己的神魂连接！
他身上穿着最普通的一层布衣，只能靠着身上的真龙天鳞来抵御此处的极寒。
再定晴一看，他的几个储物袋已经被三位仙帝拿在手里把玩了！
“啧啧啧，虽然算不上繁多，但这家底质量已经和千年仙门的底蕴能一拼了，”山羊须仙尊啧啧称奇。
“这是什么？天仙品质的龙脉？这东西你从哪里弄的？哦，你这包里有十条，真是……
“白贞天蛇大龙夫人的玉鳞，你还是她老人家的机缘者？还好没让你逃脱，不然怕是出大事。
“龙丹没有几颗，你这包里倒全是青灯狂徒一脉的炼丹材料……是拿来送你那小龙女友？真是好感人好深情，这青灯翠玉品质比我的好上数倍有余。”
“这些东西实在可怖，若是让他有地方慢慢施展，我们三个吃不了兜着走。”
山羊须仙尊几乎是气笑了：
“真是荒唐！区区一个真龙境的修士，跨着两个大境界差点耍了三位龙帝，我祭出域外天魔真仙香囊才不过催眠十分钟，此子真是……”
凌霜天挣扎着在地板上撞击，却不想刚动一下，浑身就被龙神符咒更加贴近，动弹不得。
若是给他一点点机会，若是给他一点点时间，再多——一点点，他便不至于这番狼狈样！！
平日的他，虽然不太可能重伤三位龙帝级的仙帝，但不会落于下风。
但一步错，处处错；从受第一个伤开始，他身上的伤口注定会越来越多，注定会在接连不断的失衡中败下阵来。
没有“如果”。
不管他如何嘶吼，声音也无法传出，仙帝们窥探着他的物件，有用的、能用的尽数收入囊中。
而那些不能用的、开了神智努力抵抗、妄图帮助凌霜天的，就当场毁掉。
看着件件陪伴自己走到此处的宝物们一个个被毁去，凌霜天眼睛都瞪出了血丝。
那些不是东西，那些是他的家人！
师傅临终前留给他的剑，小师妹送给他的护心镜，师兄师弟们合力给他做的天穹鼎……
一件一件，毁于仙帝们无上的威压之间。
“翻来覆去，是要找什么，我找厌了。”最年轻的仙帝，是位女子，她白色长发顺滑如瀑，其间星光流转，面容娇蛮。
“这么多宝物，你不找了？”
“无聊。我穷极百年才得来的东西，他这里成堆成堆放在角落，多看两眼我都觉得无趣，”女仙帝哼了两声，“我现在只想把他这些东西都毁了。”
“莫急，莫急。”
山羊须仙帝摸着下巴：“他有一物，是他的穿越者母亲遗留下来的东西，可以让他使用一种叫‘榜单之力’的无上力量。”
“榜单之力？”
“据说是靠无数上界仙人们赏赐货币，转换成此界巨大的能量、气运，来修身改命的东西，他母亲当年就是通过这些东西干扰了我们的计划，现在他也……但小妹莫担心，他现在用不了。”
一番寻找，最后终于是一位仙尊掏出来了一个黑色物件。
那物体是极薄的黑色长方体，表面光滑如镜，背面纹着巨大的金龙纹样，材质不明，好似一块令牌。
凌霜天一瞬间乱了心神，在心中大叫不好。
手机叔叔！
羊角须仙帝：“就是此物！将榜单之力在两界间传输的神器！”
凌霜天来不及做任何动作，他以为、他觉得、他想靠着内力的迸发来挣脱，他必须要护下手机叔叔。
下一秒，脆弱的黑色手机在仙帝手里裂成无数碎片，飞花一般在白得通透的雪景间飞远了，消失不见。
“斩草，要除根。”女仙帝笑着说，“我们不能用的东西，也不给你留了哈，小弟弟。”
凌霜天以头抢地，然后被符咒捆在原地。
他母亲留下来的，能陪伴他的家人，开了灵智的仙器，陪伴他度过漫长孤寂流浪童年的手机叔叔。
化作碎片消散天地间了。
“应该没有别的了……这是什么？”
最年长的仙帝从角落摸出来一颗绿豆似的珠子。
凌霜天没有丝毫反应，他看了看，眼神已经失去了挣扎、生存的欲望，好似一片平静的死湖。
“哼，龙魂境用的小玩意儿，怎么这厮还带着。”年长的仙帝将那绿豆随意一丢，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凌霜天盯着绿豆飞去的方向，双眼无神。
那个是……
那个是，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小到他记忆模糊，小到好像他母亲还在身边。
他的母亲会偶尔教他说一种叫“中文”的话语，说这是他的语言，是他的家乡的语言，是他母亲的来处，千万不要忘记了。
有一天，母亲给了他这个绿豆大小的玉石，说是也许、也许，会成为他的一线生机。
这玉石只要说“中文”就可催动，无论是在心中念出，还是嘴巴上说，都可以催动，而且无需龙气运转，很是神奇。
后来凌霜天研究了一番，发现这玉石是由独特的秘法制成，无法研究清楚其中蕴含何物，似乎是天外来物所造就，但其中没有任何因果、神秘、门道，十分不起眼，还不认主，很基础的龙修者都可以使用。
效果是：从任何地方，往上升至万里高空。
就这个。没别的了。
凌霜天鼻间喷出一口浊气：升至高空又如何？
暂且不论仙帝们不消片刻就可以追上，而且现在他被砍去四肢，无法飞天遁地，他最亲密、最爱的契约龙·碧海珍珠龙仙子也被抽筋扒皮，已经香消玉殒了。
想到这里，他抽搐着闭上眼，流下血泪。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是因为他招摇吗，是因为他心善吗，是因为他一路助了太多人吗，是因为他招惹了太多的因果、与太多的人结缘吗？
是哪一步，导致他与他母亲的真实身份被大能推算出来了吗。
有一瞬间，他好恨那个过去帮助了无数路人的自己。
然后，他又开始恨这般孬种去后悔的自己。
我真是个废物……！
这路，怕是就到这里了……
……
“真的要现在抽吗？”
叶镜花蹲在卡池旁边。他们换了一种方便的抽卡界面，不再是用一颗颗石头往天上丢的单抽，而是来到了抽卡神庙中央的一处大水池，叶一梦一映照，那水池的表面就变成了连同神庭与卡池的门框，只要把抽卡的耗材丢下去，就可以抽卡了。
“现在就要抽呀，卡池里的角色一定等急了吧！”叶一梦把手伸向卡池，在里面搅啊搅。
“卡池不是咖啡，不会被您搅两下就加速成型的。”
“我真的很想赶快抽卡……”
叶镜花竖起手指：“一般啊，会在卡池成型完毕之后，由天道测试人员稍微进行一下调整，他们会进行模拟抽卡，确定卡池的概率调得没问题之后，才正式开启卡池哦。”
“这个我熟！”
叶镜花摇摇头：“这个世界的卡池您刚刚才重置，无数因果缘分还在里面整理呢，这时候抽卡里面是乱的。”
“嘿嘿，这个你就不懂了。”
“？”
叶一梦手在卡池里搅啊搅：“你看，虽然卡池还没完全生成，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但是我已经可以伸手进去了对不对。”
“您是小司命啊，真要抽谁拦得住您啊……”
“那么，就和我猜想的一样。我教你哦，所谓概率呢，是一种制衡手段。”叶一梦说，“让因果善业平衡，让幸运与不幸平衡，让以前没出货的人和出货了的人平衡。”
“然后呢？”
“现在这种不稳定的混沌态去抽卡，才是越过概率的办法。”
叶一梦自信地叉腰：“卡池是死的，人是活的！说到底，这个卡池就是由我的力量生成的吧？”
“是啊，虽然是以卡池的形式呈现，但其实过程是用神力下界去接，寻找那些已经死了或者走入末路的英雄们”
“那就对了！”
叶一梦拿着手里的一颗「命运石」，几张从仓库里捞出来的称号赠送卡池单抽卷、赠送给新仙尊的神力转换卷……
辛辛苦苦，凑够一次十连。
“哎，没关系！”叶一梦把手拔出来，放在卡池表面，凝神静气：
“相信我，这个时候是最好的时机了。就像零点卡池开放的一瞬间冲进去抽一样，这时候出率最高！”
叶镜花无奈：“我的资料库告诉我，这不过是游戏玩家间的都市传说，大多数游戏都没有这种情况哦。”
说完，她盯着叶一梦看了几秒。
她的，任性的，仙尊。
奇迹是这么好创造的吗？这样真能出六星吗？
“……”
叶镜花把手放在叶一梦的手上：“好，我相信你。”
“嗯！”
“来，抽卡！”
……
凌霜天如同待分割的肉块一般，躺在石亭中央，再无求生的欲望。
突然，他听到阵阵奇怪的声音。
那个声音真的很奇怪，因为……他的眼睛和鼻子虽然露了出来，但他的耳朵可是已经被仙帝们用龙神符咒封上了啊！？
别说声音，就连神魂层面的传音他也听不到，来自顶点的无上龙祖道尊的力量。
什么东西能越过这个世界的至高道尊？
他张开眼睛，发现在苍茫雪山顶上，甚至就在他所处的石亭前方，天上云层阵阵破开，无数金光、金粉洒下，然后像是有云轻抚，旋涡般的云层渐渐阔开，露出云层上方金、红、绿、黄四色彩云齐环绕的大日朝阳。
……他们世界的太阳，是这个样子的吗？
那太阳又大又圆，金灿灿，温暖，带着一股光是看着就血脉温热的神圣与温柔……
这是哪界的太阳！？
凌霜天来不及震颤，让他瞪大眼睛的另一幕出现：
云层间，身披轻纱羽衣、执着玉笛或琵琶的不知名仙子们像鸟儿，像游曳的金鱼般落下，她们迎风而下，身形曼妙，一路仙乐飘飘，金粉飞扬，像是一场宏大展开的远方的仙梦。
凌霜天从未见过这样的仙子们，也从未听说过：
难道在龙祖境之上，还有什么其他的境界？
他数了数，仙子们一共有十位。
“……唔……唔！！”
看着那些仙子们的光华，凌霜天突然又有了一点点的动力，想挣扎着发出声音，哪怕一点点也好。
仙人们，面相如何，便是能映照他们的“道”。他们之为人，他们之龌龊，哪怕一点点，也会表露在面容上；反之，哪怕是魔，是焉坏腐烂的仙帝，只要有一点点的仙资，也同样会表露在面容上。
若是变换面容，就得连身上的道气、龙气一同隐蔽，说好听些是谨慎，说不好听是对不起一身龙气威严，不过尔尔。
凌霜天一眼就能看出，那些仙子们个个都是心善道美到极致的大能！随便一位若是注视过来，也许就能救他出去！
可惜，发不出来声音。
“之前还死猪一样的，怎么突然动了。”女仙帝朝着凌霜天的视线方向看去。
凌霜天：糟了！
“什么都没有啊。”女仙帝歪着头，“怎么，看着远方孤寂的大雪，解乏呀？哈哈哈，后面我有好多有趣的带你玩儿呢。”
凌霜天没听进去。
他来不及多想，他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自己唯一的机会了。
这十位仙子从何处来？意欲为何？是否可信？为何三位仙帝看不见？
不管了！
一线生机，哪怕不过幻象而已，哪怕不过背影，哪怕不过虚妄……
他要抓住，然后为陪伴自己一路行至此处的……
一位仙子朝着他们石亭上方飞去。
凌霜天在心底默念那个母亲从小教他的“中文”，那句启动他从小带在身边、说是他“一线生机”的玉石的话语。
他看着天空。
有母亲陪伴的短暂的童年，冷而饥饿的童年，被宗门众人视作珍宝的童年，想要成为大侠救助天下众生的童年……这一路不悔恨的旅途，一幕一幕浮现在眼前。
如果可以。
如果有如果。
他还是想去救天下苍生的。
他还是，不后悔一路救了那么多人。
心念微动，神魂音启。
Ma，ma。
Mama。
“妈妈。”
不知名的语言，血脉深处的话语，也是走入绝路的英雄的终局呐喊。
不知怎的，母亲的脸庞浮现在眼前。
“妈妈。”
我要失败了。我没能成为让你骄傲的剑客。我没能像你说的那样照顾好自己。
“妈妈。”
请救救我，请助我，请……
“妈妈。”
下一秒，不起眼的绿豆玉石于万万座孤寂雪山间亮起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