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面具

电话响的时候，我吓一跳。

来电显示，是疯子。他急吼吼地在电话喊：“老姐，我们这边地震了！”我愣了一下，赶紧问：“你没事吧？”

那边没有回应，电话忽然就断了。再拨过去，便是无人接听的状态。我不停地重拨，一遍遍被那无人应答的音乐给折磨，我感觉自己快疯了。

不到半小时我就赶到了疯子住的小区，东五环环湖的一片别墅区。我当初听说疯子都住上别墅了，感觉特别惊讶，后来才知道，那其实是一片鬼楼。因为各方面的设施不完善，有市无价，大多数别墅荒着，疯子便和几个同学低价租了一幢，每日骑自行车往返在城市和郊区之间。一年下来，整个人都变得精壮帅气。

那幢别墅比我上次见到还要荒凉，门口干涸的游泳池里都长满了草，绿油油的，涨满春天的任性与自由。这片别墅区几乎没有什么人烟，也无人看管，疯子他们每日自由进去，像我此时一样，像一个探索鬼屋的闯入者，闯入这边神秘的荒芜之地。

然而，一楼破败的大门紧闭着。我敲了敲落地的玻璃门，无人回应。我又跑边旁边的落地窗，使劲地敲着，喊着，还是无人应答。后来，我停下动作，仔细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半个小时后，我终于认定，这个地方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想来，疯子和他之前的同住者，也是许久没有出现在这幢别墅。

那么，他们去了哪里？

无精打采的我骑着小电驴，漫无目地在环湖路上前行着，脑袋里一片空白，我不知道我该去哪里找一找许久不见的疯子。我也无法肯定他现在是否还好好的。

但是，那个骇人的电话却成了此刻一颗沉重而即将爆炸的炸弹。我的情绪几近崩溃。

就在我的小电驴将要驶出别墅区时，我看到一群女人围在一处，叽叽喳喳在议论什么，我不由好奇地靠近，终于能听到她们激动的声音了。

“那幢六千万的别墅终于拍出去了！”他们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看来，这个别墅区一旦有金主入驻，也就意味一切都将因此而改善，那遍布的芳草将被除去，开裂的道路将被修复，路灯重新亮起来，花园会有人打理，树不再是颓丧的样子。而疯子他们也将从这里被赶出去。

这里将焕然一新，重新变得光鲜亮丽，可是，疯子呢？他在哪儿？

屏幕又亮了，来电显示：臭老公。

枕边人问我，跑哪儿去了，怎么家里没人？我大略讲了一下我干啥去了。电话那边叹了一口气：“你弟这么大个人，难不成还能被谁拐跑了不成？”

我知道枕边人的弦外之音，对于疯子来说，他不把别人拐跑就算好的了，疯子这个精壮的小伙子总是惹事，每次都把我和枕边人吓得够呛。

本来，我本想争辩一下，这一次与往日不同。

“我说，你是不是傻呀？他说他那边地震了，肯定在其他城市，你跑他住的地方去能有啥用？”是的，我不但扑了个空，情绪也更加低落了。

生死由命，宝贵在天，随他去吧。

我绝尘而去，身后那一群女人还聚在一起大声地议论着什么，看他们那激情昂扬的样子，仿佛正在讨论一件国家大事。

怏怏回到家，刚刚来电话的那个家伙也不在，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我有些不知所措，站在客厅中央，呆立了半天，才想起把钥匙往沙发上一扔，整个人也扑倒在沙发上。钥匙扣扎了我的后背一下，我跳起来发火，倒霉的时候，全世界都欺负你。

接下来，我准备将自己扔在那个柔软的坑里，一点一点地看着黄昏吞噬天空，天空渐渐沉入黑暗。心里倦怠极了，啥也不想干。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我不是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躺在沙发上的这个女人非常陌生，我脑海中能够回馈与浮现出来的“我”，并不完全是镜中的那个影像。

这个世界里有三个我，一个是别人眼中的我，一个是我眼中的我，还有一个是唯一客观的我。前两个我都是戴着面具的我。

为什么这样说呢？

别人眼中的我，是我为了生存或是为了某种标准而刻意演绎出来的我。

我眼中的我，是那个有着无数内心诉求和真实欲望，以及随时都会矛盾的我。

而唯一客观的我，就是现实世界所塑造的那一个真实存在，但在我自己的大脑图景里却并不认识的我。这个我才是真正主导我的在这个偌大的世界里真正走向的我。

就算有一天，我的认知提升到可以把那个真正的自我揪出来，我也无法是要囚禁那个我的，因为现实的世界里是不允许我们以真面示人的。这个世界需要的面具，所以我们每个人都戴着面具。

我躺在沙发上，眼睛睁得大大的，瞪着天花板，瞪着吸顶灯，瞪着一个慢慢灰暗下去的世界。

就这样，我啥也不想干，也不希望这个屋子里再有任何其他人，就让我这么静静地，内心倦怠地躺平，什么都厌倦，但什么都不在意。这一刻，我连疯子都不想关心了。

我不知道，我的关心在他的世界里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他只需要我们的重视，而且是那种不求回报的重视，都说现在的人，相差5岁就有代沟，就是两代人了，我怎么可能理解他真实的想法或者感受呢？虽然有的时候我很希望有种科技手段可以直抵那他大脑，看看他到底在想什么，他的感受是什么。为什么他有的时候总显得那么无情呢？

同一个世界，同一个爸妈，我俩怎么就这么大差异呢？我虽然性格不好，但总是替别人考虑，而疯子，除了他自己，谁都不重要。

没有时钟，也没有指针的嘀嗒声，只有我不停地吸着鼻子的声音，春夏交替之际，万物都蓬勃起来，这座四季有风的城市对于我们却不太友好，每天春天，就是我大量批发面纸巾的时间。他们不停地制造，我们不停地消费。技术在不断地进步，我们的肉体越来越懒，我们的精神越来越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