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2.差错
庆和八年六月二十
当年的小豆丁分明长大了一岁,又好似没什么变化。
那年上元灯会,他们相遇,命运巧合,萝卜头越兰每次溜出宫总会撞见娉婷,他们相识相熟,有时相约。长桥之长,竟承载了他们在一起的大部分欢乐。
正值夏季,中午还是晴空万里,这会子阴云都开始了集聚。
“小姐,这天阴沉沉的,咱们还要出门吗”阿令有些担心,“万一在路上老天爷下起雨怎么办啊!”
娉婷抬头看天,确实是乌云内卷,风也狂野,“可是都约好了,万一咱们没去,岂不是要越兰空等。”
“那小姐,我去禀了夫人,牵匹马车来。”阿令看娉婷态度坚决,先一步去做准备。
马车驶出余府,朝着长街驶去。
刚出府不久,天降大雨。
这雨极烈,伴着野路子的风,将马车侧面的帘子吹开,雨水灌入车内。
“小姐,阿令姑娘,前面路旁的树倒了,堵着路,咱们得绕道而行了。”车夫的声音传入,“你们坐好,我要拐弯了。”
马车一顿摇晃,又变得平整。
马车突然刹住,马儿一声嘶鸣,车厢内的人应声而倒。
“马叔,又怎么啦?”车内传来娉婷有些闷的声音,她边揉着头边掀开车帘。
“小姐,这……”马叔犹豫。
马车前的道路中央,有个灰仆仆的孩子,看身量比娉婷还小,男女不辨,躺在尘埃里,泥水对这具身子尽情地肆虐。
阿令也在这萧索的气氛中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她探出头,看到面前的意外明显吃了一惊,一种无措的滋味漫上心头,她看向娉婷。
娉婷跳下车,她要救人,而不是嫌麻烦,怕引火烧身。
毕竟在此刻来说,那个躺在路中央的人生死未卜,而她是那个此时此刻恰好出现的人。
一切都刚刚好,不是吗。
她奔到那具身体旁,马叔和阿令都下车帮忙。
他们把那个昏迷不醒的孩子抱上马车,探过鼻息,试过额头。
那是个小男孩,暴雨冲刷过的身体冰冷又滚烫,还有着鲜活的温度。
马车又一次掉转,奔向最近的医馆。
等安顿好那个病弱的男孩,娉婷又匆匆赶往约定地点,约定的时间早已过去,桥上空空如也。
大雨成帘,模糊了视线。
“小姐,既然那萝卜没在,雨也下这么大,咱回吧。”阿令看着这雨似乎有变得更大的趋势,劝道。
娉婷环顾四周,突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背影,“那是越兰吗,他什么时候变得又瘦又高了?他没带伞!”娉婷立刻下马朝那背影追去。
“哪有啊,小姐莫不是看差眼了吧!”阿令伸长了脖子也没看到,回过头自家小姐正在雨中撒丫子跑。
雨更大了。
远处尽是没带伞的人们在这突如其来的雨中奔跑的身影。
阿令慌忙下车拽住了横冲直撞的小姑娘,“小姐,你干嘛老是淋雨啊,哪有越兰啊,他来了也早就回去了。”
雨更猛烈了,伴着雷声阵阵,闪电在阴云间撕开一道明亮的口子。
娉婷再往那背影方向看去,只是惊惶的人群,哪有那熟悉的人和错觉似的拉长过的单薄脊背。可她明明看到那背影大步向前,带着……坚毅与……狠绝。
车夫将马赶来,她被阿令拉扯着匆匆上了马车。
娉婷有些怏怏的。
征得主人同意后,马车再次在医馆门前停下。
一行人入内,娉婷拉扯着自己犹如落汤鸡似的头发与衣裳,待它们好不容易平整了些,“阿嚏”,又是一个喷嚏出去,紧接着又是两个。
阿令有些着急,缠着大夫又抓了两剂治风寒的药。
那在泥里滚过的男孩已醒,瞧他脏兮兮的样子,再瞅瞅自己,娉婷笑出了声“我们,这可是淋难一家啦!”
男孩的眼终于因这点声响而定睛于娉婷,还是呆呆的模样。
“小孩,你打哪来,又打哪去,何故晕倒?”娉婷摇晃着乱糟糟的脑袋,一本正经地问。
小孩又不看娉婷了,他不说话。
由于医馆不收留这无人认领的小孩,娉婷无奈,只能带他回府。
马车在余府大门停下,余母正撑伞等待。
娉婷首先下车,她的落汤鸡装扮撞入余母眼帘,“你看你,这么大雨还硬要出去,淋成这个样子。”余母打着伞迎上来,罩住了娉婷。
后面阿令与马叔招呼着小孩下来,动静吸引了余母,余母想娉婷身后看去,吃了一惊“这……”
娉婷抓住余母的手,对她细细说来。
在余母的安排下,小孩先被安顿与府内的小厮一起了。
晚间,娉婷发了热,人事不分,呓语不断。
她的梦里反复都是那个孤棱的背影,她终于挣脱了束缚,追着那背影而去,伸长了手臂,张开了五指,却怎么也寻不到。
与眼前的单一场景不同,娉婷的耳边满是嘈杂,一方是孤寂的仙境,一面又是切实的人间烟火。
她这个浸在烟火中的人,是不是注定抓不住他。
屋内的蜡烛比平时多燃了好几盏,娉婷的屋子前所未有的亮堂。
丫鬟婆子跑进跑出,一点也不闲着。
院子里的火炉一直燃着,药味熏染了整个院子。
余母坐在娉婷床边,拧了毛巾为她细细擦拭着,“这孩子到底怎么了,平常那么壮实,这次突然弱不禁风,这烧来势汹汹,这都大半夜了也不见好。”
余父拍拍余母的肩,“大夫不是说了吗,这烧明早肯定退了,你忙了大半夜了,先去歇歇,我守着她退烧。”
“我不去,我得守着女儿,女儿跟我最亲近了,这时候她也离不开我!”余母坚持。
“你本来身体就不好,别女儿好了你又累趴下了,你就忍心女儿心疼你心疼的掉金豆子?”余父把余母拉起,“你忘了上次你病倒……”
余母终于妥协,“那你好好照看娉婷。”
目送余母迈出房门,余父回到娉婷床边的椅子坐下。
第二日一早,娉婷果然退了烧,女孩醒了,嚷嚷着肚子饿。
余母欢欢喜喜地煮粥去了。
娉婷与风寒说再见后还是一样的闲不下来,她去了厢房找捡到的小孩。
“哈哈哈,明明是个带把的,却又偏像个闺女,弱不禁风还白白嫩嫩的,哈哈哈哈哈――”
娉婷还没走到,边听见这么一句,还伴着口哨声。
“听说是小姐捡来的,小白脸,谁知道之前干什么!”
又是一顿哈哈大笑。
娉婷加快脚步跑进屋子,“你们在干什么?”
屋内五六个人正围成一圈,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
“都不干活反而在这碎嘴子,我要让管事的好好罚你们!”
原本围成一圈的人慌忙行礼,问安声此起彼伏。
被围的小人儿露出身形,男孩洗去污泥,换上了大好多的衣服,一张小脸白白净净,正望着娉婷作跋扈大小姐样。
娉婷察觉,咳了一声掩饰尴尬。
阿令适时接住话茬,“愣着干嘛,都自己去找管事的!”
屋子里的人错错落落地退了个差不多,最终只剩下娉婷、小孩与阿令。
小孩用自己清泠泠的目光盯着娉婷,过了一会,又转向阿令,又转回娉婷。
娉婷扬起自己标准的大笑脸,从喉咙里挤出的甜腻腻的声音,“小弟弟,你真好看呀!”
是的嘞,小孩白白净净,五官精致,但若盯着这张脸久了,却会生出一种男生女相的感觉。
配着这么一张脸,小孩该是打哪来呢。
关键还是阿令,不为美色所迷,“小兄弟家是哪里的,怎么会晕倒在路边?”
小弟弟却是低下头,好似没听到似的,也不作回答,不作表示。
娉婷,阿令两两相望,都从对方那里看到了大写的问号。
小弟弟……是聋哑人?
娉婷阿令尽是一脸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