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最后的回忆

第二天什么都没有发生，瑞雪在牢内又是傻傻地坐了一整天。

夜渐渐地深下来，牢房里的灯发出暗淡的黄色光线。

“原是寒冬雪，何故盼春归。怕是春回大地，也正是雪融殆尽时。”

瑞雪卧在床上，抬头就可以看到那扇铁窗。它高高地挂在墙上，偷偷地露出一小片星空。“楚楚，你休息吧。现在夜是一天比一天长了。或许，什么事情都不会再往下发展。这样宁静的夜晚，应该每个人都有一个美丽的梦，你也是。”

楚楚看着小雪那张苍白的面孔，才短短的不到两天的时间里，眼窝已经深深地凹陷下去，嘴唇干裂地露着血痕。她伸出手轻轻地捋了捋小雪有些凌乱的头发，这才发现小雪的头发比以往更加稀疏，同时也看到枕头和地上掉落了很多细软的发丝。

“能够有你陪，真幸福。”她侧头看了一眼楚楚，停顿数秒钟。“我这一生，实在是获得的幸运和快乐太多了。连我自己想想，都不觉得要嫉妒自己。应该没有什么奢求了。”小雪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小时候生病，妈妈背着她走上好几公里的路去看病，甚至因为路途行走艰难，结果还将腿摔伤，但妈妈依旧抱着她从地上爬起一步一步地继续前进，丝毫没有减慢脚步；想到了爸爸，当她被别的孩子欺负哭时，父亲总会守在自己的身边给她讲故事，逗她笑；想到了照看她的婆婆，每一天细心地为她准备早点、夜宵；想到楚楚、羽飞、阿香，这些甚至愿意为她付出生命的朋友。她不由地问自己到底为别人做过什么，为什么这些人会对自己这样无私，对自己如此的关爱，她原本是这样的微不足道。

“我也一样，小雪。”楚楚的双眼模糊了，嗓子里被一股酸酸的气流堵住。

明天的结果会是什么？应该还是有希望的？楚楚想用这一个个的疑问来打消在心底那个肯定的答案。但到底是谁，非要至他们于死地，而且要冒这么大的风险，让他们父子相残。如果不幸真发生了，将来睿儿一旦知道真相，后果，恐怕将不堪设想。

“楚楚，明天，咱们要是能见到他，求求他，你说还有希望吗？”瑞雪一双冰凉的手握住楚楚。

“只要能见到他，咱们就有救。”楚楚安慰着小雪，但她看到小雪两个手腕上缠住的纱布，外面还残留着血迹，突然感到十分的害怕，睿儿连她自杀都已经不再在意，还真的有希望吗？

夜越来越深。透过监狱顶上那个狭小的铁窗，可以遥遥地望见灰暗的天空，还有几颗零散的星星颤颤地闪着苍白的光芒。“楚楚，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些星星，恐怕是他们几亿年前的模样，可能，实际上它们现在已经不复存在了。”瑞雪躺在床上，侧着脑袋，呆呆地盯着那扇窗口。“如此美的事物为什么消失？”

楚楚知道小雪今夜是不会睡着的。“小雪，记得小时候吗，有一次你特别勇敢，和你那个强悍的堂哥，还有他的伙伴打了一架，那样子可凶了呢。”

“是吗？”瑞雪没有回过头，“样子是不是很丑？”

“没有。你知道吗，从那时起你可就成了我心目中的英雄。不过，刚开始我以为你只是好玩，喜欢那只小鸟。不想你堂哥也喜欢，所以你才跟他们大打出手。”

“那只小鸟啊，它是从树上掉下来，可能还没有学会飞翔。哥哥和我同时看到，还好，我抢先一步，要是被他抓住，那只小鸟肯定没命呀。”瑞雪回想着，“知道吗，当我捧着它，只是轻轻地一松手，那只小鸟便飞了起来，飞得又快又高。”瑞雪似乎也回忆起了小时候的丑态。“楚楚，如今想一想，我有时还是很有用的，我救过一只小鸟。”

楚楚笑笑道：“还有几只毛毛虫。小时候，我总觉得你是个小怪物，平时最怕的就是毛毛虫，还敢去捏它们。”

“我用纸包着呢，我只是怕它们的毛。”小雪的嘴角甜甜地露出一些微笑。“你知道吗，楚楚，每每做完一件好事，都会额外地想我会不会有福报呢，虽然起始的时候仅仅出于同情。但是现在，我真的期待会有福报，把这些福报全给我的孩子们。”

两个人又是老长时间没有说话。

“楚楚，人的一生真的非常短暂。记得当年第一次见到你，现在回忆起来就好像发生在昨天。妈妈亲自把你领到我们屋里，当时你特别怕羞，连抬头也不敢。”

“真的吗？那个时候，我是不是格外可爱？”楚楚也完全没了睡意，一生中发生的一切美好、伤心的事情，一件一件像电影一样呈现在自己的眼前，有留恋，有离别的情怀。这么多事情，认识了那么多熟悉的、陌生的、亲近的、友爱的人，此刻真想再把他们牢牢地记一遍。而那些原来一直沉甸甸地压着自己的仇恨、计较，如今一时间变得可有可无了。

“是，非常可爱。像个小天使。”

“你也是。第一次见到你时，他们告诉我你是小姐，所以有点怕。”楚楚躺在床上转过头看了一眼小雪的后背，笑了笑说：“可是你却让我特别的失望。原以为在你手底下可以得到保护，哪想到几个年龄大点的女仆都可以欺负你，吆喝你做这做那。更可气的是你还乐呵呵地跑过去自己申请，说愿意和她们做朋友，卖力地去帮助扫走廊。像个傻瓜，连你奶奶也常常说，你是个丫鬟命。”

“年龄小，不懂事。再说了，帮忙也是好事。积福。”

“大伙总爱笑话你。当时我也有点瞧不起你呢。”

“真的？后来，是什么时候改观的？”

“不记得了，可能是你成为贵妃之后吧。”

“楚楚也是势利呀。总的来讲，社会地位确实有一种无形的说服力。”瑞雪是一点困意也没有，转过身望着楚楚。“之前就没有对我有过一些良好的认识？”

楚楚这个时候，也转过身来，面对着小雪，认真地道：“不好意思，还真的没有其他改观的印象。”她自己说完却笑了，“骗你的啦，还记得咱们小学三年级的事情吗？”

“不太记得了，大家那时候就只是会玩，成天地想着怎样做游戏。”

“你是贵人多忘事，怪不得最后让你撞到狗屎运，当上了什么贵妃。”

“也是哦。”瑞雪憨憨地笑着。

“记得那时候，婆婆也给我在学校里报了名。”

“知道。当时婆婆有给我讲过，其实你在一定程度上还算得上是我的远方亲戚，只是家里经济出现了问题，爸爸出逃，妈妈又改嫁，剩下你一个人孤苦伶仃，所以婆婆把你接过来，我的爷爷也很照顾，婆婆专门认了你做干孙女。”

“婆婆，真是个好人，老是把我当小姐一样的看待。”

“本来就是嘛，只要有人疼爱，每个女孩都会是个公主，每个女孩也都应该是个公主。”瑞雪微笑着。

“只会说些傻话。”楚楚也冲着瑞雪笑了。

“你不记得了吧？我们一起在学校里，同学们总看不起我。有几个女生不愿和我在一起，甚至走路也躲得远远的，结果，你这个小傻瓜，偏偏和她们作对，与我独立成为一派。甚至你的好朋友丹丹也跟你闹翻了。”

“就这点小事呀。不过，现在要说明，我可没有独立一派，只是天天和你粘在一起玩。也没说过要与她们作对，我只是找不到同意她们做法的理由，更没有勇气去强求她们，我却能做自己啊。你才是个小傻瓜哪。”瑞雪捏住楚楚的鼻子，“过去，把问题想深了，如今知道实情后，失望了吧。”

楚楚笑着回答：“嗯，失望透顶！”

“还是小时候好，笨笨的，什么也不懂，做了再愚蠢、再尴尬的事情。也只是让他人笑话去，自己根本不在意。”瑞雪接着往前回忆，“现在，我看着你倒是比我还傻。”

“或许呢。”

“楚楚，我是不是很没有出息？小时候，天天幻想着长大后，独立了，要去干一番大事业，让妈妈骄傲。现在回首却是这样的空白，一个人的一生，真的只能为自己活着啊。”

“自己都没活好，怎么有时间去管别人。小雪，脑子不够聪明就不用多想。”

“对。还是你有见地。”瑞雪笑了笑。“我只是觉得自己有些可笑，甚至幻想着当英雄，结果却一事无成。后来莫名其妙地做了贵妃，本来想大干一场，结局还是一样潦草。”

“小雪，你是不知道，你成为贵妃之后，家里头可热闹呢，就连我和婆婆也是官升三级，待遇陡然提高。”

瑞雪微笑着，“如此说来，本人还是做出过一些贡献。总算是，也在历史上留了个名字。”

楚楚长叹道：“女子想要在历史中留名，可是不容易。那时，最开心的是你的奶奶。先前是不是她鼓动你去的贵族女子学校？”楚楚对当年的情况不是很了解，况且瑞雪也是那种不愿意提及往事的人，特别是痛苦的过往，巴不得自己和他人全部都忘记。

瑞雪望着楚楚，还是开了口：“不是。当年去贵族学校是大伯的安排。参与选妃特训班，却是因为奶奶强烈要求，她希望碰碰运气，三年的贵族学习后我能够胜出，这样或许有机会改变她的地位。二伯当时也非常支持，所以允许我参加了选妃特训班的考核。结果成绩不差。当时奶奶应该很开心，逢人就要夸赞几句。进入学校高中部的特训班后，不到两年，却出现了意外。大伯一开始的想法只是找机会把我嫁入贵族，一是为了抹掉那些年妈妈带给家族的耻辱；二则，或许是期待万一我有幸能够脱颖而出，得到皇家或某个贵族公子的赏识，也好光宗耀祖。”

对于瑞雪，这段往事似乎已经沉静了许久。“原本学校的规定也是第三年通过考试后，再参加全国贵族子弟的相亲面试。谁想第二年提前下达了任务，更猜不到的是，竟然允许我参加皇室家族妃嫔的初筛，这确实是意想不到的事情。要知道因为奶奶的出身低微，妈妈也只是爸爸的妾室，所以我根本没有资格。不过，进学校时，大伯曾托人做了手脚，把我过继给爸爸的正妃。因为他原打算把我嫁入一般的贵族家庭，没人会有闲功夫去刨根问底。在那个时候，虽然家境已经落寞，但在官府还是有认识的熟人，如果出嫁后，当真被我的夫婿家发现有造假成份，也可以通融。也许，最主要的只是想把我早点打发出去吧。可在那一年却完全出乎意料，最后竟演变成了皇室选妃，也没想到我进入到王子们选妃的行列，这可是家族里近两百年来不曾有过的事情。他们既是惊喜又是担心，想继续冒险尝试，于是找到我妈妈，让妈妈同意若有人来调查，决口否认是我的亲生母亲。妈妈刚开始是坚决反对，所以那时就成了家里的定时炸弹。直到后来，实在太巧合，我被淘汰后，又是意外地出现在皇帝的选妃名册中。我再次入选，当时妈妈为了我的安全，只能同意大伯他们的建议，彻底地断了关系。”

“我不知道当时会有这么多惊险。”楚楚怔怔地望着瑞雪，不禁心里头有股冰冷的凉意。

“妈妈担心最终会被发现造假，更不愿将女儿嫁给一个快要入土的老人，做了很多努力要把我从竞选行列剔出，但最终还是失败了。进宫前，妈妈哭了一夜，为安她的心，我还信誓坦坦地向她保证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出人头地。”瑞雪望着牢房的屋顶。“我也知道在入宫已成定局之后，妈妈又开始了下一轮的奔波，在那时帮我跑了很多关系，希望我在宫里头可以得到照顾。卫叔叔也帮了不少忙，他确实很关心我。可直到现在，也没有机会好好孝敬他们。”

过去对于小雪是充满了伤痕的记忆。

时间静静地走着，地牢里若无人说话，便显得更加空寂和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