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衡的世界:国际关系和美国首要地位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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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导论

苏联的解体,标志着美国在世界强国格局中获得了前所未有的优势。从来没有一个主权国家体系曾含有一个具备如此压倒性实力的国家。很多政治学和历史学研究者,以及政策制定者都强调了这一点。政治学者约翰·伊肯伯里注意到:“冷战结束以来,美国已经崛起为一个无敌和空前的全球超级大国。在近现代历史中还从未有一个国家能对它以外的世界产生如此广泛的影响。”参见“Is American Multilateralism in Decline?”Perspectives on Politics 3(2003):533。历史学家保罗·肯尼迪(Paul Kennedy)强调:“一个统计人员可能需要经历长时间的高强度工作,才能编列出美国占领导地位的问题领域的列表……在我看来,欧洲或中国没有必要出手破坏美国的优势,或者期盼着这份优势消失。这就好像是在伦敦动物园的猩猩和猴子群当中,有一只500磅的大猩猩一样。”参见“The Eagle Has Landed: The New U.S. Global Military Position,” Financial Times,February 1,2002。美国前国务卿基辛格则断言:“即使是历史上那些最伟大的帝国也不曾享有美国这样无敌的卓越地位。从军事到经济,从科学到技术,从高等教育到大众文化,美国都在全球实践着无与伦比的支配性权力”。参见Does America Need a Foreign Policy?Toward a Diplomacy for the 21st Century (New York: Simon and Schuster, 2001),17。随着2001年美国入侵阿富汗,世界舞台上的太多地方都覆盖着美国权力的影子,以致很多学者认为它算得上是一个“帝国”了。可参考Michael Cox,“Empire, Imperialism and the Bush Doctrine,” Review of International Studies 30 (2004 ); Niall Ferguson, Colossus: The Price of America‘s Empire (New York: Penguin, 2004);Stephen Rosen,“An Empire, If You Can Keep It,” National Interest 72(2003)。伊沃·达尔德(Ivo Daalder)和詹姆斯·林赛(James Lidsay)记述了在2003年5月之前的6个月内,“美帝国”(American empire)这个修辞在新闻报道中出现超过1000次,参见“American Empire, Not ‘If’ but ‘What Kind’,”New York Times,May 10,2003。但是,伴随着萨达姆·侯赛因的倒台,席卷伊拉克的混乱让美国付出了高昂代价,这类观点随之归于沉寂,关于美国权力边界的讨论则成为压倒性的主流。许多分析人士开始比较美国和20世纪初的英国,后者是一个过度扩张的、衰落的、“在过于巨大的命运之球的重压下蹒跚行进”的“疲惫的巨人”“疲劳的巨人”这个比喻来自时任英国殖民大臣的约瑟夫·张伯伦,用于描述英国在1902年的战略处境。蒂莫西·加顿·阿什(Timothy Garton Ash)借用了这一说法来引出他的论点:“美国现在就是一个疲惫的巨人。”参见“Stagger On, Weary Titan: The US is Reeling, Like Imperial Britain after the Boer War—but Don‘t Gloat,”The Guardian,August 25,2006。

是什么导致了对美国实力评估的突然转向?大多数观察者并不认为美国的实力有所下降,就如罗伯特·杰维斯(Robert Jervis)所提及的:“不管用我们能够设想到的哪种标准来衡量,美国在世界能力分配中所占的比例都要大于历史上的任何国家。”Robert Jervis, “The Remaking of a Unipolar World,” Washington quarterly 29 (2006):7.他的这个陈述放在1991年到2006年间的任何一个时期都是准确的,他所描述的美国的首要地位也会持续很长时间,哪怕那些关于美国经济、军事和技术竞争力的最悲观的预言都能实现。对大多数的国际关系学者而言,在2003年之后实质改变的是对美国首要地位的政治功效的评估。突然之间,学者们都深刻地感受到物质上的优势并不总是会转化为需要的结果。对许多学者而言,在伊拉克和其他地区遭遇的挫折,证明了美国力量受到的约束,这个判断符合国际关系理论的阐释。

在过往超过三十年的时间内,大量国际关系的理论知识都被用于说明国际环境是如何塑造国家行为的。就如内德·勒博(Ned Lebow)强调的,大多数国际关系理论的一个核心假设是,“国际关系的行为体起初对外部刺激作出反应……这些外部刺激针对不同种类的行为作出奖励或惩罚,它们或者间接地通过一套自然选择过程,或者直接地通过影响行为体对代价的估算,来达到塑造行为体的目的”。勒博注意到,“现实主义、自由主义和制度主义方法都把重点放在环境所创造的约束和机会上”,这种强调同样也影响到他所说的“温和的建构主义”叙述,比如亚历山大·温特的论述。在勒博看来,温特认为“行为是被外部的刺激和制约塑造的”。参见Richard Ned Lebow,“Reason, Emotion, and Cooperation,”International Politics 42(2005):42。当下,学者们应用每一个主要的国际关系理论——现实主义、制度主义、建构主义和自由主义——来识别那些损害美国首要地位的价值的外部(或者说,体系)约束,这就大大限制了美国可以追求的安全政策的范围。学者们强调国际关系体系中约束美国安全政策的各种要素:国际制度、动态平衡、全球经济相互依存,以及合法性。他们的简单结论预测了未来数十年国际政治的轮廓:美国力量首要地位的政治功效会被削弱乃至否定,这是由国际体系长久以来的属性决定的。

这本书的目的是对学者们所强调的外部约束进行一个系统的评价,从而更好地了解美国的全球角色。这就需要回答四个问题:美国是否面临着自身力量被其他大国的制衡联盟所抵制的紧迫局面?既然美国受到国际经济影响的程度越来越深,它的安全政策是否会更容易受到其他行为体的影响?在制度化的国际合作中,美国是否牢牢地受制于维持良好的整体声誉的需要?美国是否需要通过坚守现有的规则来保持其合法性,从而维护当今的国际制度秩序?

我们对这些问题的答案都是否定的,这一发现颠覆了解释约束美国安全政策的有力要素的传统知识。我们的观点恰恰相反:美国前所未有的力量集中总体上导致长期处于国际关系研究核心位置的“体系属性”失去了约束效力。

鉴于美国的首要地位可能长期存在,这一总体结论对思考美国的国际关系学术研究和外交政策都具有重要意义。在本书的终章,我们勾勒出一个新的研究议程,用于处理美国首要地位对国际关系分析所形成的挑战,并明确一个对美国来说具有重要性但迄今为止一直被忽略的替代性的大战略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