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仙门少女
矿渊深处通往中层的通道像巨兽曲折的肠道，四通八达，幽暗深邃。
陈烬凭着多年矿奴摸索的本能，选择了一条相对干燥、似乎有微弱热风流动的路径。
他抱着小骨，奔跑在不规则的岩石矿道上，脚下随时可能打滑。
右臂内植入的淬体残骨沉甸甸的，每一次颠簸都带来钻心的刺痛。
沿途并非没有其他矿奴的身影。
偶尔有风灯光芒的余光闪过，能照亮一些麻木或惊愕的面孔。
没人敢阻拦。
一是陈烬此刻浑身是血，有他的，有王屠溅上的，皮肤上盘踞的狰狞黑痕在昏暗中如同活物般散发不祥气息。
二是他怀里那个散发着越来越浓重病气甚至诡异骨白幽光的女孩，以及他那双在晦暗光线下亮得瘆人、燃烧着某种疯狂火焰的深黑色眼睛。
他们沉默地让开，或惊恐地缩回矿坑深处的阴影里。没有人上前。在这座血矿深渊，活命才是本能。
跑了不知多久，地势似乎开始微微向上。
陈烬感到肺部火烧火燎，被阴煞气侵蚀和功法反噬的双重痛苦在激烈运动下加倍反扑。
他的脚步越来越踉跄，视野因为体力和精神的透支开始阵阵发黑。但他不敢停！小骨头在他怀里，无意识的呻吟微弱却像鞭子抽打着他。
忽然，前方狭窄矿道拐角处，传来一股奇异的微香。
转过弯，眼前豁然开朗了一线——这是一片略微凹陷的巨大岩层，岩壁缝隙中顽强地生长着一片古怪的植物！
这些植物没有叶子，只有一根根如同小型腿骨般灰白的主茎，主茎顶端顶着一朵花。
花并不艳丽，在昏暗中呈现出一种令人不安的惨白色泽，像极了这里最廉价的骨头颜色。
花瓣薄如蝉翼，细看之下竟如同无数紧密排列的细小骨片！那些幽微甜腻又带着腐朽气息的异香，正是从这些“白骨花”上散发出来。
陈烬心中一凛。
他认得，矿奴私下管这叫“鬼骨花”。
传说夜间花开时，香气会引人入梦魇。
他下意识屏住呼吸，但身上的剧烈伤痛和胸前小骨越来越滚烫的温度让他精神恍惚了一下。就在这瞬间，异变突生！
几朵正在悄然绽放的白骨花蕊中，无声地喷射出一片片灰白色、近乎透明的细小花粉粉尘！
这粉尘在矿道沉闷的空气里飘散，如同鬼魅的磷火。
“唔！”
陈烬吸入了一口，一股强烈的麻木感和沉重的困倦骤然袭来！
仿佛有无数冰冷的小手拖拽着他的神经，要把他拖入无底黑暗！
抱着小骨的手臂一软！他心中警铃大作，猛地狠咬下唇，剧痛和血腥再次刺激神经，强行驱散片刻的眩晕。但他脚步虚浮，一个趔趄向前摔去！
“噗嗤！”
“咔嚓！”
脚掌踩碎了数朵阴惨惨的白骨花。
粘稠如脓、带着浓重腐败腥气的乳白色汁液瞬间从他赤裸的脚底和破损的草鞋裂缝中渗入！
钻心刺骨的剧痛刹那间席卷而来！那不是刀砍的痛，而是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骨刺正疯狂地顺着伤口、血管往血肉甚至骨头深处扎去！
陈烬痛得眼前发黑，闷哼出声。
他低头看去，被踩碎的惨白花瓣下，那些灰白的茎秆断口处，正有更多的乳白浆液在涌出。
而溅到旁边矿壁的汁液，竟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如同强酸般蚀刻着岩石！
“呼…呼噜…”
沉重的、带着威胁的低吼声突兀地在另一条岔路口响起，腥风扑面！那不是野兽！是更加凶厉的、带着某种被训练的杀意！
陈烬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鬼手攥紧！
两道低矮迅捷的黑影，如同两团凝聚的夜色，从那条漆黑的矿道中无声无息地窜出，利爪在岩石地面刮擦出刺耳的噪音，瞬间挡在了他的前路上！
月光石镶嵌的简陋项圈在它们颈脖晃动，映照出它们可怖的形态，这哪里是寻常的恶犬！
它们整个头颅几乎没有皮肉覆盖，完全是惨白染着暗污的头骨！空荡荡的眼眶里燃烧着两点深绿色的、如同坟冢磷火般的魂焰！巨大的、带着倒钩的森白骨爪每一步都在岩石上留下爪痕。
裂开的下颚骨露出匕首般的利齿，腥臭的涎水混合着某种魂煞气息滴落。
噬魂犬！一星妖兽。
仙门用来追捕不驯矿奴的猎犬！它们嗜血食魂！
为首那头体型更大的噬魂犬，颅骨顶端还横亘着一道深刻的劈砍旧痕。
它深绿的魂焰猛地盯住了陈烬——或者说，是死死锁定了陈烬怀里那个散发出越来越浓郁阴气和不祥气息的小骨！
“嗷呜——！”
尖利如鬼啸的犬吠撕裂了死寂！带着猎物就在眼前的狂喜和纯粹的本能凶残。
两头恶兽压低身形，白骨獠牙在昏暗中闪过森寒的光，后肢蹬地，化作两道索命魂影，直扑而来！腥臭的涎水几乎喷到陈烬脸上！
完了！陈烬瞬间浑身冰凉，绝望如同冰水从头浇下。面对仙门驯养的异兽，他这被功法反噬的残躯根本无力抗衡！别说动手，就连护住小骨都已艰难！
就在这时——
“咦？还真是两条不听话的小东西。”
一个懒洋洋、带着几分稚嫩又仿佛居高临下审视的清冷女声，毫无征兆地从矿道高处一个不起眼的岩窟阴影里飘落下来。
声音响起的瞬间，两头正欲扑击的噬魂犬竟硬生生僵在空中！
狂热的凶焰瞬间被一种源自本能的、巨大的畏惧所取代。
它们呜咽着夹起那条由精铁锁链伪装而成的骨尾，瑟瑟发抖地匍匐在地，对着高处阴影的方向发出臣服的哀鸣。
“让你盯的是那个偷了大人物东西的老鬼，谁让你们闻见点‘脏东西’就乱跑乱叫的？嗯？”
阴影微微晃动，一个身影轻盈地跃出，如同一片羽毛落在矿壁一根突出的钟乳石上。
来人身形娇小玲珑，穿着一身干净利落的玄色劲装，腰束银带。
大约十二三岁的少女模样，乌发梳成两个利落的短髻，小脸雪白精致，唇角天生微微上翘，似乎总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笑意。
但她那双杏仁大眼此刻微微眯着，剔透如琉璃的眼珠里映着下方风灯摇曳的微光，却没有一丝温度，只有纯粹的好奇和某种看虫子挣扎的漠然。
她纤细的双腿悬空晃荡着，一只骨节秀气的小手随意把玩着一块晶莹如黑玉的令牌。
她的目光，饶有兴致地落在狼狈不堪的陈烬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他怀里那团不断渗出阴气、在昏暗光线下骨骼轮廓隐现的“脏东西”上。
陈烬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到了极限，如同被巨蟒盯住的青蛙。
恐惧、绝望、无法理解的威胁感交织成冰冷的铁索，缠绕住他的心脏和喉咙，窒息感汹涌而来。
这凭空出现的女孩，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震慑住了噬魂犬！她身上那种纯净、剔透、仿佛不染尘埃的“气息”，与这污秽血腥的矿渊格格不入！
她是…仙门的人！
“啧，”女孩小小的鼻翼皱了皱，仿佛有些不满空气中的污浊与血腥。
她手中的令牌轻巧地转了个圈，尖尖的下巴朝陈烬的方向抬了抬，稚嫩的声音里带着冰冷的命令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那边那个…半死不活的。把怀里那个会冒坏水的‘小玩意’丢开，然后告诉我。
你可见过一个左脚跛得厉害、眼珠子发绿、嘴里总念叨着‘命格命格’的臭烘烘老头？他偷走了很重要的东西，就躲在这底下某处。”
她的话如同一盆冰水，彻底浇灭了陈烬心中最后一丝侥幸的幻想。
仙门！果然是仙门！小骨头体内散发的阴气…她嘴里会冒坏水的“小玩意”？！
看着少女剔透冷漠的眼眸，听着那不带丝毫感情的询问，一个冰冷的念头刺入陈烬脑海——若敢违背半个字，恐怕立刻会被当场抹杀！
怀中少女滚烫的体温和那清晰透出的骨白轮廓，烙印在他胸口的血肉上。
他绝不能松手！也绝不能说出任何线索即便他根本不知道什么跛脚老头！绝望如同藤蔓勒紧他的脖颈。
就在窒息般的死寂中，那头匍匐在地的、颅骨带旧伤的噬魂犬，不安地扭动了一下枯瘦的脖颈。
月光石项圈的微光，正好扫过它森白下颚骨滴落的一滴混合着魂煞气息的涎水。这涎水，不偏不倚，落进了陈烬脚边那片刚刚被他踩碎的白骨花丛的断茎里。
嗤——！
细微的、如同冷水滴入滚油的灼烧声响起。
那乳白的、如同浓汁的花株浆液，在接触噬魂犬涎水的瞬间，竟猛地腾起一股极其淡薄、却无比刺鼻的味道！如同腐坏的鸡蛋混合着某种金属在高温中灼烧！
这味道极其细微，却像是触发了某种连锁反应！
“嗯？”
一直用那种漠然审视目光盯着陈烬的高处少女，剔透的眼眸骤然一凝！清冷精致的小脸上首次掠过一丝如同被冒犯了领地的凶兽般的阴沉！
“药…枯枝败叶…火焙…不对！”她小巧的鼻翼连续翕动了几下，几乎是瞬间，那审视蝼蚁的目光变成了实质的、冰冷的杀气，死死锁定了陈烬脚下的那滩烂泥白骨花！
“酸苦杂气？！谁！谁把药渣混进来了？下面是不是有药园的出口！”少女稚嫩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厉色和怒意，如同裂帛！
她的手猛地指向陈烬背后某个方向——那是白骨花丛最为茂密、岩壁形态也最为扭曲怪异的角落！
“撞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