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章 幻境
张楚墨与张可岚紧握着父亲留下的古老地图,沿着其上蜿蜒曲折的墨线标记一路疾行。然而,脚下的景象却与地图描绘的葱郁生机背道而驰,如同被一只无形的狂暴巨兽蹂躏过。曾经连绵起伏、绿意盎然的森林,此刻只剩下满目疮痍。参天古木被连根拔起,如同折断的巨骨,横七竖八地倒伏在焦黑的土地上。裸露的树根狰狞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断裂的枝干上残留着火焰舔舐后的焦痕,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硝烟、焦糊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腐朽气息。大地布满纵横交错的巨大裂痕和深坑,像是被无形的利爪狠狠撕裂。死寂,是这片劫后废土唯一的主旋律。
“究竟……发生了什么?”张可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眼前的惨状远超她的想象。这绝非寻常天灾,更像是一场残酷战争留下的无声墓碑。她下意识地靠近了张楚墨一步,仿佛从他身上能汲取一丝对抗这无边荒凉的力量。
张楚墨的心头如同压上了一块沉甸甸的寒冰,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没有回答,只是牙关紧咬,脚下的步伐骤然加快,近乎奔跑起来,只想尽快抵达地图上那个被着重圈出的标记点——那是父亲指定的汇合之地,也是此刻心中唯一的希望坐标。
当两人终于气喘吁吁地冲出最后一片焦土区域,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们瞬间愣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地图标记的中心点,竟诡异地矗立着一片与周围地狱景象截然不同的森林!
这片森林生机勃勃,绿意盎然得近乎妖异。参天巨木枝叶繁茂,虬结的藤蔓缠绕其上,苍翠欲滴。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叶隙洒下斑驳的光点,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特有的清新湿润气息,鸟鸣声隐约可闻。它像一块完美无瑕的翡翠,镶嵌在焦黑的废墟边缘,散发着一种格格不入的、令人心悸的宁静。
强烈的反差带来的是更深的困惑与不安。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疑虑。但地图的指示清晰无误,前方这片诡异的森林,就是目的地。
“小心点。”张楚墨低声提醒,率先踏入了那片浓密的树荫之下。张可岚紧随其后。
一踏入森林范围,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感瞬间包裹了全身。光线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吞噬,骤然变得昏暗。四周静得可怕,连风似乎都停滞了,只有脚下踩断枯枝的细微声响显得格外刺耳。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潮湿的、混合着泥土和某种古老植物腐朽的气息,令人莫名地感到压抑和窒息。阳光被厚重的树冠彻底隔绝,只有幽绿色的微光在树干和藤蔓间缓缓流淌,仿佛无数只窥伺的眼睛。
“呆头墨,”张可岚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你说……那个女孩会在什么地方啊?这林子……感觉怪怪的。”
没有回应。
她疑惑地停下脚步,猛地回头——
身后,只有盘根错节的古树和层层叠叠的藤蔓,幽深得如同巨兽的咽喉。张楚墨的身影,竟然凭空消失了!就在她转身的瞬间,如同被这片诡异的森林悄无声息地吞噬!
“呆头墨!”张可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惊惶穿透死寂的林间,“张楚墨!你在哪?!”
回应她的,只有自己呼喊的回音,空洞地在树木间碰撞、消散,最终归于更深的死寂。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直窜头顶!
就在这时,毫无征兆地,四周原本静止的、潮湿的空气骤然翻涌起来!浓稠如牛乳般的白色雾气,如同从地底深处喷涌而出,又如同无数只无形的苍白手臂,从四面八方每一个角落、每一片树叶的缝隙中疯狂涌出,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瞬间淹没了她惊恐的视线。视野彻底被剥夺,整个世界只剩下无边无际、翻滚不息的苍白。
“不——!”
另一边。
当意识如同沉船般艰难地浮出混沌的深渊,张楚墨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绝对的纯白之中。
没有上下左右,没有边界,没有声音,没有色彩。只有一种纯粹到令人心慌的、无边无际的白。这里空无一物,甚至连空气流动的触感都消失了,只有一种绝对的、令人灵魂都感到失重的虚无感。
“这里……是什么地方?”他茫然四顾,声音在绝对的寂静中显得异常突兀,却没有任何回响。
意识彻底清醒的瞬间,一个更可怕的念头攫住了他——张可岚呢?!
“自恋狂!张可岚!”他焦急地呼喊,声音在空茫的白中徒劳地扩散、消失,如同石沉大海。他徒劳地在原地转圈,试图寻找任何一丝痕迹,但目之所及,只有永恒不变的、令人绝望的苍白。
就在这极致的困惑和焦虑几乎将他淹没时,他右手手腕上,那根缠绕了十年、浸润了无数回忆与约定的栀子花头绳,突然毫无征兆地散发出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柔和白光!无数细小的、如同星尘般的白色光子,从丝带的纹理中悄然逸散出来,无声无息地融入这片纯白空间。张楚墨的注意力全在寻找张可岚上,对这微小的异变毫无察觉。
然而,就在这微光逸散的刹那——
轰隆隆!!!
整个纯白空间如同被投入巨石的镜湖,骤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剧烈震荡!无数道漆黑狰狞的巨大裂缝,如同蛛网般凭空出现,以令人心悸的速度疯狂蔓延、撕裂!刺耳的、仿佛空间本身在哀鸣的崩裂声充斥了张楚墨的耳膜!
“什么?!”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脚下的“地面”便轰然塌陷!失重感瞬间将他吞噬,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朝着下方无底的黑暗深渊急速坠落!
风声在耳边凄厉地呼啸,心脏几乎要冲破胸膛。就在这令人绝望的下坠中,一种奇异的、难以言喻的亲切感,如同温热的泉水,毫无征兆地涌上心头,抚平了他一部分惊骇。这感觉并非来自外界,更像源自灵魂深处的某种共鸣。
蓦地,下坠感消失了。
他悬浮在绝对的黑暗里,如同宇宙尘埃。四周是纯粹的、深不见底的墨色。
一点光芒,突兀地在他正前方亮起。
那光芒起初微弱如萤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吸引力。张楚墨甚至来不及思考,一股温和却无可抗拒的力量便轻柔地推动着他,朝着那点亮光飞去。
光点迅速扩大、变亮,如同黑暗中骤然睁开的眼睛。柔和而温暖的光芒彻底包裹了他,驱散了所有黑暗和寒冷。
光芒褪去,刺骨的寒意瞬间取代了温暖,如同无数冰针扎入肌肤!
张楚墨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浩瀚无垠的冰原之上。天空是铅灰色的,低垂得仿佛要压垮大地。目之所及,尽是死寂的、泛着幽蓝光泽的坚冰,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寒冷的风如同裹着冰碴的刀片,刮过裸露的皮肤,带来尖锐的刺痛。
“这……又是哪里?”他刚呼出一口白气,脚下的冰原毫无征兆地开始剧烈震动!
呜——!
一声仿佛来自远古冰川深处的、令人灵魂战栗的呜咽声响起!紧接着,一股裹挟着无数锋利冰屑的狂暴寒风,如同冰龙吐息,从极地深处咆哮着向他席卷而来!那风势之猛,几乎要将他直接掀飞!
更恐怖的是,伴随着寒风,他周围整片冰原表面瞬间迸裂!无数根尖锐如矛、闪烁着致命寒光的巨大冰锥,如同有生命般破冰而出,密密麻麻,如同骤然绽放的死亡冰莲,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从四面八方、上下左右,毫无死角地朝着他暴射而来!
速度太快!范围太广!如此突兀、如此密集的死亡攻击,完全超出了张楚墨的反应极限!大脑一片空白,身体的本能快过了思考,他只能下意识地抬起双臂,交叉护在头脸前,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那刺骨穿心的剧痛降临!
时间仿佛凝固了。
预想中的剧痛并未传来。
只有那狂暴的寒风,依旧在耳边凄厉地嘶吼,刮得他脸颊生疼。
张楚墨带着巨大的恐惧和一丝难以置信,缓缓睁开眼,透过手臂的缝隙向前看去——
心脏几乎在那一刻停止跳动!
视野中,距离他最近的那根足有手臂粗细、尖端闪烁着死亡寒芒的冰锥,赫然停滞在他交叉的手腕前方!
距离,仅有一线之隔!
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冰锥尖端因极寒而凝结的细微霜花纹路!冰锥上散发出的极致寒气,几乎冻结了他腕部的血液!
而更让他灵魂震颤的是,几片洁白无瑕、散发着微弱清香的栀子花瓣,正被那凛冽的寒风吹拂着,轻柔地、恰好地触碰在那根致命冰锥的尖端!
仿佛时间被按下了暂停键。
就在花瓣与冰锥接触的刹那——
嗡!
一股无形的涟漪以那接触点为中心扩散开来!
下一刻,那狂暴到足以撕裂钢铁的寒风,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扼住咽喉,呜咽声戛然而止!漫天飞舞的冰屑瞬间失去力量,簌簌落下。而那无数根瞄准他、带着滔天杀意的尖锐冰锥,更是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极速消融、退去!从尖端开始,寸寸崩解,化作细碎的冰晶粉末,无声无息地融入脚下的冰原。
不过呼吸之间,整个冰原再次恢复了死寂。寒风止息,冰锥无踪,仿佛刚才那毁天灭地般的攻击从未发生过。只有张楚墨手腕前方,那几片被风吹落的栀子花瓣,轻轻飘落,覆盖在刚才冰锥消失的位置上。
死里逃生的惊悸尚未平复,脚下的冰原再次毫无征兆地崩裂!
这一次,不再是局部的迸射,而是整个冰原如同破碎的镜面,轰然塌陷!张楚墨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便再次坠入无底深渊!
下坠!
炽热!
刺目的红光瞬间取代了冰冷的幽蓝!
灼热的气浪如同岩浆般扑面而来,皮肤瞬间传来强烈的灼痛感!他落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火焰之海!脚下是翻滚沸腾、赤红粘稠的熔岩,空气中弥漫着硫磺的刺鼻气味和能将一切焚化的恐怖高温。在这片毁灭之海的中心,一颗巨大无朋、如同微型太阳般的炽热火球悬浮着,散发出足以扭曲空间的恐怖热浪和万丈光芒!
张楚墨感觉自己像坠入炼狱的飞蛾,下一秒就要被彻底气化!
咻!咻!咻!
无数条由纯粹高温烈焰凝聚而成的赤红火流,如同发现了猎物的火焰巨蟒,从翻腾的火海中猛然蹿升,带着焚灭万物的狂暴气息,从四面八方朝着下坠的他疯狂扑噬而来!那灼热的气浪尚未及体,就已经让他感到毛发卷曲,皮肤如同被烙铁炙烤!
死亡的阴影再次笼罩!
千钧一发之际,求生的本能再次驱使张楚墨抬起手臂,试图抵挡这无法抗拒的毁灭烈焰!
诡异的一幕再次上演!
那数条足以瞬间将他焚为灰烬的狂暴火流,在即将触碰到他身体的刹那,如同被无形的屏障阻隔,猛地停滞在半空!狂暴的火焰如同温顺的宠物般收敛了獠牙,炽热的火舌在他身前不足一寸的地方轻轻摇曳、舔舐着空气,传递来的不再是毁灭,而是一种奇异的、暖洋洋的舒适感。
紧接着,这些火焰如同最轻柔的丝绸,缓缓缠绕上他的身体,形成一个温暖而稳固的火焰护罩。非但没有灼伤他分毫,反而隔绝了外界足以致命的恐怖高温,托举着他,如同朝圣一般,平稳地朝着火海中央那颗巨大的炽热火球飞去!
穿过那层流动着液态金焰的灼热外壳,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火球内部,并非想象中纯粹的毁灭,而是一个流淌着柔和金色光辉的奇异空间。无数温暖的金色光流如同液态的黄金,在虚空中缓缓流淌、交织,构成一幅幅玄奥而神圣的图案。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纯净而温暖的能量,张楚墨悬浮其中,再次感受到了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强烈的亲切感和熟悉感,比在黑暗中时更加清晰、更加温暖。仿佛这里是他失落已久的故乡。
金色的光流温柔地包裹着他,托举着他,朝着这片空间的最深处飞去。越往深处,那种亲切感就越发强烈,仿佛有什么沉睡已久的东西正在呼唤着他。
最终,一道比周围所有光辉都要纯粹、都要圣洁的白色光芒,如同母亲的怀抱,从深处涌出,温柔地将他彻底包裹。
光芒散去,脚踏实地的感觉传来。
张楚墨踉跄了一下,稳住身形,发现自己终于回到了坚实的地面。环顾四周,古木参天,藤蔓垂挂,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和草木气息——正是那片将他与张可岚分隔开的诡异森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连串匪夷所思的经历让他头晕目眩,如同做了一场光怪陆离、险死还生的噩梦。纯白空间、黑暗永夜、冰原绝杀、火海温存、金色空间……无数的疑问如同乱麻般纠缠在脑海。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警惕、带着明显敌意和虚弱喘息的女声,如同惊弓之鸟般在他身后不远处骤然响起: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张楚墨猛地转身!
月光艰难地穿透浓密的树冠,洒下一片斑驳的光影。光影之中,一个纤细的身影倚靠在一棵粗壮的树干上。那是一个年龄与他相仿的少女,穿着一身质地不凡却已多处破损、沾染着污泥和暗沉血迹的洁白长裙。她脸色苍白如纸,呼吸急促而紊乱,一双清亮的眸子此刻却充满了惊弓之鸟般的警惕和深深的疲惫,死死地锁定在他身上。最触目惊心的是,少女裸露在外的纤细手臂、脖颈,甚至苍白的脸颊上,都布满了或深或浅、新旧交错的伤痕,有些还在微微渗着血丝。她像一只闯入陷阱、遍体鳞伤却仍强撑着竖起尖刺的小兽,在幽暗的森林里,散发着脆弱而危险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