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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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阿文睁开眼睛,屋里一片漆黑,他打开手机一看,快八点了。他从来都是起早床的。在海口,每天早上跑到白沙门路海边的时候,太阳刚好从海平面跃起。他知道,这是住进“梅园国际大酒店”和“梅花笑雪”给闹的。他下床拉开双层窗帘,看见不太鲜红的太阳正在黑峦峰峰顶上,像似还没睡醒似的醉意朦胧。黑峦峰上似乎有些薄雾,朦胧中的日出景象也颇有点诗情画意。

阿文昨晚想好了,今天去找月桂,看看自己的闺女。他洗漱好拉开门,门口站着两个女人,吓他一跳。

是月桂和一个女孩,月桂说了句:“先生,你起来了?”

月桂在“梅园酒店”的时候就叫他先生,那是他和月桂第一次性交后要求月桂这样喊的。他说什么老板,什么哥的,不好听,俗气,要她喊他先生。月桂以前也和别人一样叫他“文哥”,从那以后就改口叫先生了。

阿文见是月桂,忙叫她们进来,月桂身后的女孩手里提着几个饭盒。进房后,月桂对阿文说:“先生,这就是我们的女儿,叫阿芳,跟她爹姓,叫沈芳。阿芳,快叫爸!”

阿芳把饭盒放在茶几上后,双手紧贴着小腹前,有些忸怩,稍微弯着腰轻声喊了句:“爸。”

如果阿芳是儿子,月桂肯定要他下跪磕头,这是黑山的老规矩。

阿文见过阿芳,昨天入住酒店时是她帮他把拖箱送到房间的,当时在电梯里跟莞生说笑,阿芳就在一旁微笑,还上下打量自己,当时他还以为这姑娘是莞生的女朋友,没想到是自己的女儿。

阿文看了月桂一眼,说:“不叫爸了吧?这样不好。”

月桂忙说:“噫——那怎么能行,是你的亲生女儿就得叫爸。阿芳,你愿意吗?”

月桂扭过头去问阿芳,阿芳又看了一眼阿文,点点头没说话。

阿文伸手轻轻地拍了一下阿芳的脸蛋,说:“这样吧,没外人的时候叫,有外人就叫文叔,或者文老师也行,好不?”

阿文说这话时只看阿芳,不看月桂,他感觉阿芳比月桂个子要高一些,脸蛋长得也比月桂好看,一头油光水滑的长发,活脱脱一个小美女。月桂还想坚持阿芳叫他爸,阿文摆了摆手,意思是叫她别说了。阿芳又点头,连连点头,然后走近阿文,抱住了他,又喊了句“爸——”,眼泪立刻就出来了,鼻子抽抽地,小声哭了起来。阿文轻轻地拍着阿芳的后背,说道:“好女儿,爸对不起你,这么多年都没管你,是爸不好。”阿芳听了就放声大哭起来,阿文听了很心酸,忙用眼睛去看月桂,意思是叫她劝阿芳,月桂就说:“阿芳,别哭了,你爸回来了就好。这么大了还哭?丑不丑啊?你小时候从来不哭的。”

阿芳这才收了声,把脸扭到一边去擦眼泪。

阿文发现月桂发胖了,胸前那对乳房似乎比以前更大了,屁股也大,是个成熟福态的女人。阿文又拍阿芳的后背,说:“女啊,你爸还没过早呢,饿死了。”

阿芳立马离开阿文,赶紧打开饭盒,双手递给阿文筷子,说:“阿爸,快吃,别冷了。”

阿文就坐下来,用手往下按了按,示意月桂也坐下,月桂就在他的左边坐下了,阿芳坐在他的右边,头歪在他的身上,小鸟依人似的。阿文一看早餐是他喜欢吃的小笼包、小面窝,还有豆浆,炒青辣,豆腐乳等小菜,便夹起两个小笼包往嘴里一送,小笼包就没了,腮帮子鼓得老大。月桂亲昵地拍了他一下,说:“慢点吃,几十年了,吃饭还是饿狼相。”

阿文扭过脸去对月桂一笑,鼓着嘴说:“嗯嗯,狗就是改不了吃屎。”

月桂连声“呸呸呸”:“还是那个臭德行,吃饭还说这个。”

阿文笑,他感觉又回到了当年,只是身旁多了个女儿。以前阿文在黑山租赁房里写长篇小说时,每餐都是月桂从“梅园酒店”送饭来的。他就是在月桂第一次送饭来时一冲动,就和当时还不清楚月桂是什么样的人的情况下和她发生了性关系。在雪梅没死和他没出走海南之前,月桂是他的长期性伙伴,只是没结婚而已。当然,当时他分居多年的老婆死活不肯离婚,离了也许会娶她。这也只是也许,因为他们之间还有雪梅,只要雪梅在,他们也很难结婚。他和雪梅没有性行为,只是雪梅对他一厢情愿,要死要活的。阿文那时除了月桂,还和一个女人有性行为,那就是他老阿婆为他收养的童养媳——阿春。他和阿春同房不多,和阿春仅仅是满足老阿婆的心愿。

在外人看来,阿文在黑山女人很多,性生活很乱,其实不然,就是这档子事。也就是这回事,清楚他情况的未出嫁的黄花大闺女月桂对他死心塌地,在他出走之前不离不弃,还和他怀上孩子。他后来在海南二十年,没和任何一个女人发生关系,更不去嫖娼狎妓,好像是去了势的太监。

吃完早点,阿芳收拾饭盒带上门出去了,说是今天上午她当班。阿文想起来了,阿芳是一楼接待大厅的大堂经理。

阿芳一走,月桂就搂紧了阿文,嘴里说道:“先生,先生你真狠心,二十年都不理我,我要……”

阿文惊讶地看着月桂,没想到月桂现在变了,不是以前的月桂了。当然,他理解她,月桂才四十岁出头的年龄,正是虎狼之期。当年,月桂是很矜持的,就是两个人单独在一起,怀上了自己的骨肉,她也从不主动,阿文不要求,她就不表现。

月桂见阿文不动,就弯腰把他从沙发上搂了起来,推着他向床边走去,接着就把阿文按在了床上……

事后,他们坐在沙发上说了半天的话,直到莞生敲门进来叫他们下楼去吃饭。

显然,莞生知道他们的关系,可能还知道他们以前的故事。莞生一进门就跟月桂开玩笑,他笑着说:“阿姨今天好好漂亮啦,肯定来时化了几个小时的妆来见我文叔叔的,是不是啦?秋月阿姨?”

月桂就说莞生:“臭港仔,敢和阿姨开玩笑,当心你晚上做噩梦,你妈打你的屁屁。”

月桂一提到雪梅,大家顿时没了笑容,室内一片寂静。月桂意识到了,很后悔这个时候提到雪梅,她马上改口说:“好生仔,今天弄什么好吃的招待阿姨啊?阿姨好长时间没来了哦。”

莞生也知趣,不把他妈的话题说下去,而是笑着一手挽着月桂,一手挽着阿文,边走边说:“随你们的啦,想吃什么随便要,小意思的。”

在四楼小餐厅,他们四人共进午餐,像家庭节日小聚,气氛很温馨。吃饭时,阿芳不知道当着莞生的面怎么叫阿文,月桂知道她的窘迫,她对阿芳说:“你和生仔一起敬你爸的酒。”阿芳慌张地去看莞生,莞生聪明,马上站起来,端着酒杯说:“秋月阿姨说得对啦,我们一起敬你的爸爸,我的干爸啦。”莞生又对阿文说:“文叔叔,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干爸爸啦?”

阿文笑着对莞生说:“还是叫叔叔好。”

莞生说:“我好悲哀哦,小妹阿芳好幸福的,有爸爸,可我……”

月桂马上打圆场,对阿文说:“你就认这个干儿子呗,生仔多好啊,我蛮喜欢他的。”

阿文没立即回话,而是看看莞生,又看看阿芳,再看看月桂,眼睛里有一丝责怪月桂的意思。还是莞生打破僵局,他说:“不管文叔叔认不认我这个干儿子,反正我把文叔叔当干爸爸呐。”

阿文听了笑,算是表了态。

中午阿文喝了一些酒,快半斤了吧,脸有些红了,话也多了起来。到后来,阿文一拿杯子,月桂就夺走,不让他喝,自己仰头一倒,就把酒喝干了。月桂说:“先生要控制呢,快六十的人了,比不得年轻的时候。”阿文听了微笑,不恼,随她说去,只是惊讶月桂好酒量。他说:“月桂,你行啊,现在酒量还这么大。”月桂说:“先生要知道,你走后我当了好几年的‘梅园酒店’的老总哦……”

这句话又把阿文说回了以前,他不说话了,表情有些呆呆地。他在努力回忆和月桂第一次喝酒是什么时候?他想起来了,是他请《黑山日报》报社总编,外号“伍本报”的伍建军在“梅园酒店”吃饭。那时月桂是“桂园”包房的服务员,雪梅叫她来一起陪他们两个喝酒,月桂一口气喝了六杯没吃菜,给他印象很深刻。也就是月桂当时的这个动作,喜欢上了月桂,觉得这个女子爽。

月桂知道先生又沉浸在往事中了。她想到一个问题,这酒不能喝了,再喝肯定要出事。阿文是个性情中人,一激动说不定会说些什么话来,在孩子们面前不好。于是,她对莞生和阿芳说:“你文叔叔年纪大了,昨天又刚从海口回来,很辛苦的,让他上楼去休息,我下午在会议中心还要参加一个会,时间不早了,我们就散了吧?晚上再来陪你文叔叔。”

莞生同意了,就叫阿芳送她爸上楼,自己开车送月桂去市会议中心开会。

阿文回到房间倒在床上就睡着了,阿芳什么时候走的不知道。下午三点他醒来,觉得头有点晕,不想起来,喝了几口阿芳放在床头柜上的茶水,就靠在床上抽烟。

上午,月桂讲了他走后自己的一些事儿。

雪梅死后,“梅园酒店”按照阿文的意见全部赠送给了民政局福利院,月桂招工继续当“梅园酒店”的总经理,副科级,同时兼福利院副院长,全权管理“梅园酒店”。酒店的一切按雪梅生前一样,只是每年向福利院上交点利润,不多,也就是酒店每年的营业税钱,因为“梅园酒店”挂靠福利院可减免税收,另外就是招些福利院能干活的残疾人到酒店做事。月桂说,开始的时候,民政局和福利院不怎么管“梅园酒店”的事,只要上交利润就行。这一点阿文理解,福利院白得了几百万资产的“梅园酒店”,不投资一分钱,每年还干得利润,何乐而不为呢。月桂说她每月拿双工资,福利院一份国家事业编的工资,酒店一份总经理的酬金,当然酬金比国家的工资高得多,就这样干了四五年。后来,当时民政局的王局长高升到市人大当副主任,福利院的院长提为副局长,新来的民政局局长提拔她当了福利院的院长,正科级,不再兼“梅园酒店”总经理,而是另派了一个人去管理“梅园酒店”。可那人不懂酒店管理,而且呼朋唤友海吃海喝,一年下来不说上交利润,“梅园酒店”员工的工资都发不出,还要福利院贴钱弥补亏损。不到两年,“梅园酒店”经营惨淡,江河日下,无法再开下去了。后来,民政局还想叫月桂再去当总经理,月桂坚决不去。月桂不去的原因她没说,但阿文猜测得到其中几种情况。一是酒店一倒,再想扶起牌子很难;二是月桂当了领导,放不下架子了;三是月桂己嫁人,她的丈夫做矿泉水生意,生意红火,她不在乎两份工资那点钱了,况且她要照顾两个孩子。月桂跟矿泉水沈老板生了个儿子。月桂说他们的矿泉水叫“黑山矿泉水”,广告词是请伍主编写的,“黑山一点儿不黑,矿泉水更甜更亮”。月桂说到这,阿文听了哈哈大笑,心想“伍本报”还是这么聪明、幽默。月桂又说:“我们的生产厂在鸡公山脚下,就在鸡公山仙人谷的隔壁。”阿文知道仙人谷,仙人谷里埋着他文家的三世祖宗文侍郎文昌兴,他的《文侍郎传》写的就是他。

月桂没说她是怎样嫁给沈老板的,阿文可以想象月桂当时的情景。沈老板肯定常去“梅园酒店”吃酒,很大方地大把大把丢钱,千方百计跟月桂套近乎。月桂为了留住财神爷而常去陪酒,或许后来还让沈老板到一般不接客的“梅园”去吃饭,就像当年雪梅把自己叫到“梅园”去一样。然后,沈老板装醉强行和月桂睡了。想必那时月桂也是半推半就,她是过来人,又生过孩子,既有身体上的需要,又有为女儿着想的想法,加上自己“逃离”黑山一去不复返,杳无音讯,无人依靠,找个喜爱她的男人结婚,这很自然,符合情理。

后来,阿文把自己的想象跟一个叫红儿的女人说了。那个风韵犹存的红儿大笑,说:“你真是作家,真会想象。但是,他们的事情比你想象丰富,不是你和雪梅当年的故事,你完全可以再写本书,比你的小说《花祭》更精彩。”阿文叫红儿说,红儿卖关子,吊他的口味,不说。阿文知道红儿这个女人,什么事到她那就添油加醋,五彩缤纷,她能说,会说,黑山没有她不知道的事。她和雪梅是好姊妹,长得很像雪梅,和雪梅一样漂亮,就是少了点雪梅那份纯真和善良,但她也是热心快肠的人,莞生就是找到她后才来黑山定居的。莞生叫她干妈。

阿文不想过多想这些事,他想知道“梅园酒店”后来怎么样了。月桂说,酒店经营不下去,民政局研究决定拍卖“梅园酒店”,但她坚决不同意,说捐赠人捐赠时有协议,明文规定受捐方一旦改变或者另行处置“梅园酒店”,捐赠人有权收回“梅园酒店”。阿文插话问道:“当时协议有这条吗?”月桂说:“有的,是你和王局长敲定的呐。幸好我保存了那份协定,要不然啊,全没了。这事讨论研究了好几次,最后在我的坚持下把酒店收回了。后来莞生来了,我把酒店拍卖了,钱全部给了莞生。那时我到处找你,想听听你的意见,可找不到你。我那时候急啊,没一个人能帮我,也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是不是违背了你的意愿。我知道,这是雪梅赠送给你的,是她的情义,我全部给了她儿子,雪梅不会怨恨我的,只是对不起你,没得到你的意见就这样办了。先生,你不会记恨我吧?”

阿文听了“梅园酒店”最后的结局,不胜感慨,他没有回答月桂的询问,而是对月桂刮目相看。当然,当时他叫月桂代自己当总经理管理“梅园酒店”,她第一次对“梅园酒店”全体员工训话时的做派,他就知道这个从农村出来的女子不简单。现在看来,当初自己没看错人。

月桂见他不说话,又说:“为了‘梅园酒店’我可倒了大霉,我的老公骂我,说我吃里扒外,到手的钱不要,为此我们的关系很不好了,他在外面找了二奶。我知道,我也懒得管他,也没心思去管他那些龌龊事,我只想养好女儿阿芳和儿子阿园,其他的什么都不想。另外,局里对我也有意见,明升暗降,把我调到局工会当副主任,虽是副处级,无职无权,闲人一个。这个我更不在意,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也好,省心。你看,这几年下来,省心是省心,可就是长了一身的肉。先生,你看……”

说着,月桂拿起阿文的手往自己胸前按,她想和阿文再来一次。阿文知道她的心思,早上他们同床共枕时,看过了她的身体。胖是胖了,但感觉月桂比以前更性感了。

月桂把他的手往衣服里面塞。这时,莞生在门外敲门叫他们去吃饭。

往事如烟,雪梅苦心经营的“梅园酒店”不存在了,“梅园酒店”成了黑山人的一个记忆,更准确地说是阿文这一生永远忘不了的记忆。阿文想,如果雪梅还活着,她会怎样处置“梅园酒店”呢?当然,如果雪梅还活着,她有可能像红儿如今一样守着“梅园酒店”,喜怒哀乐,或哭或笑。有酒店在,就会生发出许许多多悲欢离合的故事。雪梅不死,阿文他绝对不会去海南做“海漂”,他和雪梅又会是怎样的情况呢?有一点是清晰的,那就是陈莞生不可能来黑山建“梅园国际大酒店”。陈莞生在他香港老爹去世后,发现雪梅是他的亲娘,他肯定会来黑山寻母,或许会把雪梅接去香港,或者去英国。

……

晚上,月桂散会后又过来陪阿文吃晚饭。阿文的回归,给月桂这二十年来漂泊不定的心重新唤起了新的希望,她想旧梦重圆。月桂是有这个心思的。当年毫不犹豫把自己给了阿文,为他生下孩子,并非一时的冲动。尽管当时只有十七八岁,作为一个乡下进城打工的女孩子,要想改变命运,除了婚姻,没有其他更好的出路。

月桂喝了好些酒,很兴奋,一脸红光,眉飞色舞。她悄悄地跟阿文说要留下来陪他过夜,不回去了,阿文坚决不同意。不是阿文做不得那事了,也不是对月桂有了厌倦之意,而是他刚回来,两眼一抹黑,不知道黑山现在的情况,更不知道月桂和她丈夫到底怎么样了,万一五大三粗的沈老板举着黑山牌矿泉水瓶打上门来,双方都不好看。

月桂在阿芳的搀扶下回去了,莞生开车送她们回去。阿文知道,月桂心里肯定不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