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梦魇

宏伟的宫殿坐落在单层汉白玉石台基之上，重檐顶角的置脊兽张牙舞爪。天色灰灰的，四周白雾茫茫。

顾晋冉身处外殿的廊面间，费力地眯着眼却看不清前方，她孤身踩着高高的花盆底鞋迷茫地一步步朝前走，穿过一列又一列高大的朱柱，藏蓝宋锦福字缎制成样式最规矩的宽袍宫衫，裙摆、袖口绣着罗青色水波纹，素雅而端庄。

她挥动着双手想拨开前方的迷雾，适时前方出现一抹靛蓝的身影，那靛蓝色的衣袍上银纹飞龙起舞盘旋。

她欣喜过望，张口准备唤前人，却看到他的身旁走来一碧衣女子，女子一双灿然眸子仿若一片海般碧透，手里拢着斗篷为男子轻轻搭上，待那女子羞涩回眸，才看清那正是她自己，眼前熟悉的场景让晋冉不禁嘴角微微上扬，眼含清泪。

忽然，另一端殿内传来一阵嬉笑声，她侧过身来看去，朱红色的殿门敞开着，一幅觥筹交错的光景，她看见自己一身胭脂色芍药花纹吉服，欢笑着站在人群中举杯祝饮，头绾风流别致的飞云髻，项上挂着圈玲珑剔透的红璎珞串，长长的金镂空护甲夸张得翘得老高，身边的命妇们都在恭敬着祝贺她什么。

对，是晋冉十七生辰的时候，那年主子爷特地为她置办了夜宴，回头想想那应该也是她最风光的时候。晋冉愣愣地瞧着笑得得意的自己，看着围在一旁的身影，真不晓得那些人里，哪个是在心底真心祝贺自己的。

待她不多想，感觉有人正拍着自己的肩膀，回首，却看到那张好久未见的脸庞，她惊讶地唤出了声：“懿姐姐！”

懿姐姐笑着，美丽的丹凤眼里滑下两行血泪，面容被血泪斑驳得似鬼魅，艳红的嘴儿开启，传来温温的声音：“黛妹妹，原谅姐姐的不得已，帮姐姐保守这个秘密。”晋冉使劲地点头，紧紧拉着她的手，一双冰冷的手。

晋冉断断续续地恳求：“好，好。可是姐姐你不要走！”却由不得她如何使劲拉扯，懿姐姐的脸开始模糊。

原本欢乐的庆祝声缓了下去，朱红的殿门猛地被关上，只听见里头传来茶盏被人怒砸在青砖地上的声音，想象得到那茶渍飞溅的模样，有女人的恳求声、有孩子的惊吓声，随后一声怒令：“都给朕拖下去！”

是殿内传来的声响，晋冉急迫地推开大门，里头确是另一番景象，一大堆嬷嬷婢子匆忙地来来往往，有的手里端着一盆猩红的血水，有的送来热腾腾的锦帕，年轻女人的痛呻，嬷嬷妈子们的呼喊。终于，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但原先年轻女人的哭喊依旧没有停止。

晋冉想走进去，脚却死死地迈不开，只看见一众婆子们往外走，打头的婆子怀里抱着个被锦缎裹着的婴儿，脚边有小婢子连滚带爬地拉扯着她的裙摆，似乎在祈求着什么，婆子满脸厌恶地一脚将那哭得要命的婢子踹开。

她的声音别扭而矫作：“晴促妹子啊，这是主子爷下的旨，老奴也没办法，你们那黛主子的郁症还是不要影响了小皇子的好。”又轻蔑地朝内殿方向呶呶嘴，续道：“还有啊，劝劝你家主子别再哭天喊地了，皇贵妃娘娘那还在等着呢。”随后一众人便急匆匆地离去。

晋冉满脸的惊愕，她看着走远的一行人，猛地喊道：“别走！还我的孩子！”

“别走！”猛地睁开眼，额头上挂满了汗珠，晋冉大口地喘着气，一袭素青寝衣已湿了个半透，床帐外的烛火亮了起来，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主子，梦魇了？”

晋冉撑着身坐了起来，金玫色的纱帐被人挽起，晴促和几个婢子满脸的焦急与担忧，婢子帮着她将身后的软垫搭起，让她坐得更舒服些。

随后晴促供上了素巾拭去她额角的汗，又妥妥地奉上了一杯琥珀茶，昏暗的烛火下茶盏里的酸枣仁浮浮沉沉。

“主子，没事了，有奴婢在呢。”

看着晴促那双栗色瞳子，晋冉淡淡一笑：“除了你，我还能指望谁在我身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