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漂浮甦醒

【HY0235・元息月第七日·天衡城歌劇院頂層「琉璃星廊」】

午夜的天衡城歌剧院，金色摆钟正悄无声息地运转，每个齿轮在黄铜中闪烁流光，诉说着一个从未有凡人听懂的秘密。第十三响落下时，全场陷入了瞬间的静止。这是属于贵族的「余乐一刻」——所有规则失效，只有情欲和权力肆意流转的时间夹缝。

雪白的舞台上，乐声像疾驰的银龙盘旋半空，丝绸面具、羽饰长袍、人造冷雾、蒸汽与光线交错，拼凑出一个剥去本质、只剩表象的幻梦世界。所有人都在假面下微笑，没人问今晚究竟会有几个人不会回家。

卫曦赤脚立于正中央。那件雪色长襟外套只在腰间用一枚鎏金釦草草系住，领口微张，露出如藤蔓般蜿蜒的黑色刺青。他低头，汗珠顺着颈脉渗进衣领。脚下舞台板似有细微震颤，每一下都扣着节奏与命运。

他的左肩上方空气扭曲，一颗半透明的头颅漂浮而现——那双眼神比灯光还要惶惑。魏寬，一个本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异乡魂灵，正被无形之线牢牢栓住。他惊恐地四顾，像被困在无窗密室，却又身不由己地被推上众目睽睽的舞台。

——「这里是哪？我……我怎么只有头？！」

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语调，颤音刺破卫曦的意识，直接在脑海里炸开。

乐队节拍愈发急促，呼吸、燈光、心跳、所有感官讯号都在被拉高调性。卫曦没有回应，仅用余光扫过台下。那里满是面具贵族，男男女女的面庞全被金属、羽毛与蒸汽装置遮盖，只能看见无数双冰冷眼睛在闪烁。没人能察觉两颗头颅在他肩膀上悬浮，没人能分辨今晚的娱乐和死亡有何區別。

魏宽努力回忆起最后的记忆，却只记得自己还是波恩大学「生物化学与分子科学系」的大一学生。德国黑林山的晨雾像细银丝环绕树间，他自己穿着发旧制服，跌坐在满是湿气与孢子的松林泥地。他原本只想采集一块传说中的鹿角蕈标本，没想到世界会在那一刻断片。

「这一定是在做梦……」魏宽低语，但连自己的声带都感觉不到。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刺痛——真切的刺痛。原来被困在一颗头颅里也会有痛觉？又或者——这就是死亡后的惩罚？

而舞台右侧，蒸汽雾气里，另一颗少女头颅缓缓浮现。她眉眼温柔而带着疏离感，发丝间萦绕着银白冷雾。李映华。她的嘴角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像音符轻点水面。

「新来的？安静点，别让人发现你。」

衛曦的心念，冰冷而無情，精準插入魏寬意識。

「这里不是你的地盘。你的问题，等你还活着再问。」

魏宽还想反驳，但强烈的窒息感让他声音都变得破碎。他感觉自己飘在空中，被那双冷酷的黑瞳牢牢监视，不断坠落却从未着陆。

这一切都太不真实了——每道光、每一缕蒸汽都精确得不合逻辑。面具贵族的交谈声像泡沫在耳边炸裂，乐队的黄铜喇叭突然拉出一段拉长的锐响，令他瞬间回神。

卫曦抬手，示意乐队减速。乐声渐渐沉下，成为一片涟漪状的静寂。台下所有人都转向舞台中央——等待那位「特邀嘉宾」的新一轮表演。

但卫曦不语，他只是在挑选猎物。魏宽第一次真切感受到：这男人骨子里藏着不属于人类的猎杀本能。

下一刻，乐声骤然转为探戈的缓拍，彷彿所有人的脉搏都被无形之手揉捏成统一节奏。卫曦步步逼近舞台边缘，每一步都稳定得像是经过精心演算。他目光停在一位穿黑貂披肩、银羽半面具的年轻贵族身上——兰德公爵之子卡西米尔。

魏寬莫名感到一股不祥。他看见卫曦向卡西米尔伸手，示意对方上台。全场气氛微妙地绷紧，连空气都像凝结了。

卡西米尔不慌不忙，将银杖递给侍从，从容登台，向卫曦优雅行礼。舞台灯光将两人拉入如梦似幻的孤岛。魏宽在半空中被迫跟着移动，视野不断旋转拉伸，连身体的存在感都逐渐消融。

衛曦低声道：「看清楚，什么才是真正的表演。」

探戈节拍加速。卡西米尔伸手想揽住卫曦腰肢，但卫曦动作比影子还快——反手一扭，手刀乾脆利落地划过对方肋缘。现场没有人看到鲜血流出，因为那一刀割得极其精准——直接封住动脉，只留下伤口如艺术品般的干净切面。

卡西米尔惊愕，但面具下仍勉强维持礼貌微笑。观众们只当是高超舞技。卫曦牵着他旋转三步，像是在和死亡跳一曲情欲之舞。

魏宽在旁目睹，内心第一次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美感？他讨厌自己居然会觉得这一切「美麗」——鮮血、心臟、音樂、死亡与欢呼在这个异世界融合成难以抗拒的仪式。

「你……你要做什么？」

魏宽下意识想阻止，但只能在脑海里尖叫。

衛曦左手探入卡西米尔胸腔，手指如同外科医生般精准，抚摸着仍在悸动的心脏。舞曲节拍与心脏跳动完美同步，血液尚未喷湧，光线下的红影宛如宝石。

李映华在旁，轻轻哼唱一段无词旋律，仿佛为这场死亡表演谱写配乐。

乐曲终止的瞬间，卫曦抽手。卡西米尔的身体像断了线的傀儡软倒，胸口伤口由灵炁暂时封闭，直到触地那刻才「咔」一声解封——血溅舞台边缘，观众却将之视作精致的舞台效果。

卫曦淡然鞠躬，面无表情，僅道：「感谢各位。下一支舞，谁愿与我共鸣？」

台下先是一阵愕然，继而响起爆裂的掌声，贵族们纷纷鼓譟，像狼嗥在黄铜穹頂間回荡。

那一刻，魏宽终于明白：这里不是人类的世界。这里是暴力、謊言、欲望与机械规则共生的衡流界。

———

【GC2359·德國黑林山】

清晨的黑林山雾气弥漫。魏宽拖着旧背包，一步一步踩近湿润松丛。他对自己的坚持都感到疑惑——就为了一块从未有人真实证明存在的鹿角蕈，他一夜未眠。

当鞋跟突然被树枝绊住，他失足滚下坡道，裤管被尖刺划破，膝盖渗血。他心中暗骂自己的冲动，却被突如其来的甜腥孢子味吸引目光。

那株鹿角蕈在阴影中闪耀着异样银光，深紫菌盖如星夜裂隙。魏宽忍不住伸手触摸，指尖刚碰到菌盖，白色菌丝如神经缠上手背。剧烈刺痛传来——像有什么东西爬进了他的脑中！

他想大喊却发不出声，只感觉无数微光像流星雨一样在视野内逆向流动。意识被什么撕裂、壓縮、拉扯……直到彻底熄灭。

———

【回到HY0235·歌劇院】

「你是被选中的。」李映华的声音轻柔却带着金属质感。

「選中？谁选中我？我只是——」魏宽喘息。

「闭嘴吧。好戏才刚开始。」卫曦不耐烦地打断。

魏宽感觉自己和卫曦之间有一层无法穿透的薄膜，无论他怎么努力都碰不到对方，却能隐约感受到那股极致冷意。他不断思索：自己是死了，还是被谁夺舍？還是……一切只是梦？

舞台下的贵族欢呼如雷，但他们的眼睛里没有情感。魏宽第一次明白，这个世界最崇拜的不是美，而是力量、残忍和疯狂。

——舞台远处，剧院墙后，一名黑衣人举起透光石感测器。柳寒星，双眼如鷹。

「拍到了……今晚的表演，足够让天衡城失衡吧。」她低声自语，消失在阴影中。

与此同时，剧院楼下的探员司徒清手中的短杖仪器突然爆红，「理噬系数4.9……怎么会？天衡城核心不应该——」

两股监控视线像幽灵穿透整个剧场。卫曦的第一舞，不仅成为贵族口中的「藝術」，也是无数权力者定义犯罪的证据。

魏宽悬浮于半空，看着人群、燈光、蒸汽、血液、机械与法则交织成新世界的钢铁幕布。他终于认命：如果这真是梦，他宁愿永远不要醒来。

——

劇院外，夜空高懸著雙月：一輪冰白如鏡，一輪淡紅如血。黃銅雲舟在遠方霧海中無聲前行，像永不歸來的幽靈船。

衛曦再次舉手，台上聚光燈落下，三顆頭顱的影子投射在蒸汽與塵埃交織的星光地面上。

衡流界的序章，至此落幕。

【第1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