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2章 如此得意门生,夫复何求
院子里,范纯崧陪着林郎中坐在一起。
看见陈大一这么快就出来了,范纯崧大感意外,这么快就治疗完了,越发觉得有些儿戏了,起身问道,“多久能见效?”
陈大一沉默了一阵,“最迟两日。”
林郎中哈的一声,“好大的口气。”
不是他倚老卖老。
纵横杏林这么多年,他真没见过什么秘方治疗疮疡能绝对有效,所以看了一眼陈大一怀中琉璃瓶中的溶液哂笑,“真有这般神奇,小郎君可以去汴京太医院了!”
当然不是夸奖,是嘲讽。
陈大一没和他一般计较,毕竟是传统老中医,又是名医,有他的骄傲和偏执。
道:“恩师的疮疡之症,晚生的秘方应该可以应付,但请老先生莫要和晚生计较,继续根据恩师的病症开治疗风寒的药方。”
林郎中侧首看向范纯崧,“就只开对症风寒之方?”
范纯崧迟疑了下,点头。
林郎中开完药方,收了范纯崧递上的银锭,“老朽四日后再来复诊。”
老朽没有医德?
老朽没有医德早走了,还会留下么。
更不会再来复诊。
当然,另一个原因实在是范氏出手大方,让人很难拒绝。
起身看了一眼陈大一,“小郎君,人呐,有时候过于盲目的自信,只会害人害己。”
拂袖离去。
范纯崧拿着方子,盯着陈大一的目光有些凶狠,“陈家小郎君,丑话说在前面,如今叔父的治疗按照你的意思进行,但若是因此出了不测,休怪我范氏不客气。”
你别想活着离开吴县!
也拂袖离去。
陈大一暗暗叹了口气,恩师,你可一定要痊愈啊,这一次学生可是赌上了性命。
接下来的两次涂抹青霉素溶液,都是陈大一亲力亲为,因为不知浓度,所以用量比较谨慎,以安全为主,徐徐攻之。
范纯礼和月华在一旁学习观看,入夜之后,范纯礼便让陈大一歇着,他来守夜。
陈大一也不客气,这十日来为了搓出青霉素,他几乎没睡好。
只是今夜也难以入眠。
虽然相信青霉素的药效,但毕竟手搓出来的工艺水平太低,效果肯定有,但其中杂质也可能会引起副作用。
所以有些患得患失。
辗转到半夜才入睡。
“哐!”
梦中浑浑噩噩的不知道是走在哪里的烟雨古镇上,恍然间一阵巨大的响动,让陈大一倏然浑身抽了一下。
茫然睁开眼,脑海里一切空白。
随即感觉一双手抓住自己肩膀疯狂的摇晃。
“陈兄,父翁的温症退了!”
“温症退了!”
陈大一按揉着太阳穴,看着黑眼圈红眼睛的范纯礼,缓了好一阵,才推开他的手,“范兄别摇了,脖子快断了。”
挣扎着翻身坐起,“温症真的退了?”
退烧了!
范纯礼嗯嗯点头,“但没完全消完,还有些许烫。”
陈大一松了口气。
病了这许久,又只是外敷,炎症不会消得那么快,体内的免疫系统肯定在运作,不可能一下子完全退烧。
说明手搓的青霉素有效。
范纯礼欢喜得无以复加,像个小孩子一样抚手来回走动,大声道:“刚才我给父翁涂抹伤口时,发现疮疡上的脓液少了,颜色也变淡了!”
“好转了,真的好转了!”
“你的秘方有效!”
旋即一把抓起陈大一的手,“陈兄,恩人啊!”
陈大一:“……”
这话重了。
恩师病了,这是自己应该做的。
不着痕迹的甩开范纯礼的手,“恩师精神状态如何?”
范纯礼喜滋滋的道:“很好,喝了一碗热粥,还吃了个包子,甚至还有点想吃茶,被小娘说了一通,他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现在又睡了。”
小娘就是范纯粹的娘。
陈大一仰面往床上一趟,“那就无碍了,继续按时涂抹秘方便是,注意涂抹进伤口的量,不要太多,以浸润进去为适。”
打了个呵欠,“容我再睡一会儿,我没醒的话,就别让人打扰。”
范纯礼这才察觉自己失礼了。
急忙道:“陈兄且歇着。”
陈大一一觉直接睡到了下午,起床洗漱之后,环视一圈,没发现范纯礼和濮封胥,估摸着在恩师的院子里。
肚子里饥肠辘辘,一直叫个不停。
恰好月华和两个丫鬟端着饭菜进来,放在桌子上,眉眼雀跃的笑了笑,“老爷说小郎君吃了午膳后,请你去他房间。”
她满心欢喜的对陈大一充满感激。
范氏待她不薄,尤其是小主母说等范纯礼及冠取了正妻,就把她说与为妾,虽说是妾,但对于她的出身而言,已经是极好极好的归宿了。
扒拉几口饱腹后,陈大一前往恩师的院子。
在院门口遇见了范纯崧。
他显然已经知道范仲淹的疮疡已经好转了。
看见陈大一时,有点无地自容。
尴尬的行了一礼。
一起走入房间,却见范仲淹已经坐起来了,额头上还搁着湿润的毛巾,看见两人进来,便笑了笑,“坐罢。”
范仲淹眼窝深陷,但精气神明显好了许多,浮起一丝慈爱笑意,“大一,听说你为了使用秘方,甚至让拙夫动手了?”
陈大一立即起身告罪。
范仲淹罢罢手,“不是责备,当是时,为师已在奈何桥上,你不惧后果决然行事,此举果断有魄力,是为大丈夫也!”
他知道陈大一如此行事,若是没救回自己,或者说适得其反会面临后果。
所以他心中万分喜悦。
人生得如此得意门生,夫复何求?
旋即补充了一句,“应得上《破阵子》的豪情了!”
陈大一道:“实在是逼不得已,况且学生对自己的秘方有信心,所以让濮兄动了武,以后还得和濮兄一起去登门道歉。”
范仲淹满眼都是欣慰。
有才华,有才情,有豪情壮志,举止斯文,行事果断,又懂一些人情事故,还只是束发之年,未来的成就不可限量。
将来必然登堂拜相!
自己这个恩师,须得给他铺好路了。
“子阳,昨日的事情不怪你,某也知道你是为叔父好,且站在你的角度,信不过大一的秘方是人之常情,不必自责。”
范仲淹眼光犀利,发现侄儿不敢正眼看陈大一,便猜到了缘由。
范纯崧起身,“叔父,侄儿羞愧啊。”
旋即又对陈大一长揖到地,诚心诚意的道歉,“小郎君,是在下鼠目寸光心胸狭隘了,昨日多有得罪,还望小郎君见谅则个。”
陈大一急忙回礼。
没必要和范纯崧计较,只要恩师痊愈了,一切都好。
……
……
当林郎中再次来到范氏时,看着已经下地坐在书桌前指导范纯礼、濮封胥和陈大一课业的范仲淹时,愣在原地。
懵逼了。
四天前还奄奄一息的花甲老翁,此刻虽然形容枯槁,但精气神相当好。
风寒之症已完全消除。
范纯礼嘴快,也不知道他是无心还是有意,笑道:“林郎中,是陈兄的秘方,父翁的疮疡已经好了五六成,想来应是无恙了。”
这话宛若当头棒喝。
林郎中懵逼了好一阵,才扯了扯嘴角,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嘴里干涩,什么话说出都无法缓解内心的震撼。
以及羞愧。
和范纯崧一样,顿生无地自容之感。
只觉老脸一阵火辣。
他当初有何等看不起陈大一的秘方,现在就觉得脸有多痛。
范仲淹微微一笑,“纯礼,为父风寒之症能痊愈,全靠林郎中的药方。”看向林郎中,“犬子无礼,莫怪,还请为某诊脉。”
做人留一线。
自己能检回一条命,林郎中也功不可没。
但林郎中哪好意思久留。
迅速为范仲淹诊脉之后,开了些为风寒收尾的药,旋即落荒而逃。
从始至终,不敢看陈大一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