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章 命运多舛
西北莽莽群山,在灾变的余波里更显狰狞。铁柱抱着怀中气息微弱、体温冰凉的男婴,拖着几近虚脱、怀中抱着奄奄一息女儿的翠英,一头扎进了这吞噬光线的密林深处。身后,王家坳方向残留的恐怖威压与死寂,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着他们亡命狂奔。
**烬生**
最初的岁月,是浸泡在血泪与绝望里的挣扎。寻一处勉强避雨的岩穴,便是“家”。铁柱拖着伤体,用最原始的石块、木矛,与同样被灾变逼疯、变得异常凶暴的野兽搏命。每一次带回带着腥气的肉食,都伴随着新增的狰狞伤口。翠英抱着女儿,日夜垂泪,女儿最终没能熬过那深入骨髓的红雾侵蚀与颠沛流离,在一个寒夜无声无息地去了。翠英抱着冰冷的小小身体枯坐一夜,眼神彻底黯淡下去,只剩下一具麻木的躯壳,机械地照顾着那个同样冰冷、异常安静的儿子。
男婴活了下来。铁柱看着他,眼神复杂如深渊。这孩子极少哭闹,除了必要的吮吸,便是长久的沉睡,体温始终偏低。铁柱给他起了名——**王烬**。灰烬的烬。既是纪念那燃尽自身、为他们挣得一线生机的雷击木,也暗喻这孩子如同余烬般微弱的生机,以及他那笼罩在巨大不祥阴影下的命运。
**石壁与噬元**
王烬三岁那年,铁柱为猎一头被邪气侵染、皮糙肉厚的野猪,追入一处人迹罕至的幽深峡谷。激斗中,他撞塌了一片风化严重的岩壁。碎石滚落,露出了后面一片光滑如镜、色泽暗沉的石壁。
石壁上,并非天然纹路,而是用某种锐器深深镌刻的几行古拙文字!文字旁边,还有一幅简陋却意境深远的图刻——一个盘坐的人影,丹田处画着一个向内旋转的漩涡,无数细微的光点(或黑点?)正被漩涡吞噬。图刻下方,是三个锋芒毕露、带着森然寒意的大字:**《噬元诀》**!
铁柱大字不识几个,但那图刻上的漩涡,却让他瞬间想起了王烬睁眼时吞噬张伯父子生机的恐怖景象!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天灵盖!这功法…简直是为他这诡异儿子量身打造?是冥冥中的指引?还是更深的陷阱?
他心乱如麻,最终用石片将那几行文字和图刻囫囵拓印下来,又用碎石和苔藓小心地将石壁重新掩盖。回到家(岩洞),他沉默地将拓片交给眼神空洞的翠英。翠英出身小户,识得些字。她看着那充满吞噬意味的图刻和《噬元诀》三个字,又看看安静坐在角落、正无意识地将一块坚硬如铁的兽骨捏得粉碎的王烬,脸上血色褪尽,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他真是…”翠英的声音破碎不堪,看向王烬的眼神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恐惧和一丝绝望的疏离。
铁柱沉默着,将拓片收进最贴身的地方。他没有教王烬识字,更没有传授这诡异的法门。只是,一种无形的隔阂,在父母与这越来越显出不凡(或者说诡异)的儿子之间,悄然滋生。
然而,王烬似乎无师自通。他依旧沉默寡言,眼神却日渐幽深。一次,铁柱猎回一头被邪气浸染、异常狂暴的狼獾,獾尸上萦绕着一缕缕肉眼可见的暗红死气。正在摆弄石子的王烬,目光被那死气吸引。他伸出小手,对着那死气凌空一抓。
铁柱和翠英惊恐地看到,那一缕缕暗红死气竟如同活物般,丝丝缕缕地脱离狼獾尸体,迅速钻入王烬小小的掌心!王烬的身体微微一颤,小脸上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满足红晕,随即又恢复那异样的苍白冰冷。而他周身,似乎连空气都干净了几分。
**雷殛与诀别**
王烬五岁时,铁柱的身体彻底垮了。常年积累的暗伤、红雾侵蚀的后遗症、心力的巨大损耗,让他如同风中残烛。更致命的是,一次为保护被毒瘴困住的王烬,他强行激发残存的气血,引动了早年雷击残留在他体内的一丝暴烈气息,经脉如同被烈火灼烧撕裂。
临终前夜,岩洞内火光摇曳。铁柱靠在冰冷的石壁上,脸色灰败如金纸,呼吸如同破旧的风箱。翠英无声垂泪。王烬跪坐在父亲身边,小小的手紧紧握着父亲粗糙冰冷的大手,那双幽深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痛苦和茫然。
“烬儿…”铁柱的声音微弱嘶哑,他费力地从怀中掏出那张被摩挲得发亮的拓片,塞进王烬手里,目光复杂地看着这个既是他骨血、又仿佛来自天外深渊的儿子,“这…这东西…爹看不懂…但…它或许…能让你…活下去…”
他艰难地喘息着,目光投向洞外漆黑的夜空,仿佛又看到了那惊天动地的碰撞,看到了那燃尽自己的雷光。
“还有…那棵树…那截木头…”铁柱的眼神有些涣散,带着无尽的追忆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它…护过你…也护过我们…它的‘意’…在你身上…爹…感觉得到…”
“别…别怕它…”铁柱用尽最后力气,紧紧回握了一下王烬冰冷的小手,仿佛要将自己残存的意志传递过去,“用它…活下去…走出一条…你自己的路…哪怕…逆着天…”
话音未落,铁柱的身体猛地一僵,一口带着微弱电弧的暗红淤血喷出!他眼中最后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手臂无力地垂下。那丝强行引动的雷气在他体内彻底爆开,断绝了最后的生机。
“柱哥——!”翠英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扑倒在铁柱身上。
王烬握着那张拓片,呆呆地看着父亲失去神采的脸庞,又看看掌心中父亲留下的最后一点温热。父亲喷出的那口淤血溅落在地,竟将一小片岩石灼烧得焦黑冒烟。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和冰冷彻骨的愤怒,如同沉寂的火山,在他小小的胸膛里第一次猛烈地翻腾起来!
他猛地抬起头,望向洞外沉沉的夜幕!那双幽深的瞳孔深处,一点极其微弱、却无比纯粹、带着毁灭气息的银白电芒,如同被唤醒的种子,骤然亮起!与此同时,他体内那源自雷击木的、一直沉寂的守护意志,仿佛感受到了这股同源的愤怒与悲伤,竟与那点新生的电芒产生了奇异的共鸣!
“嗤啦——!”
一道比发丝还细、却刺目至极的银白色电光,毫无征兆地从王烬并拢的指尖迸射而出!速度快如闪电,狠狠击打在洞口的岩壁上!
“啪!”
一声脆响!坚硬的岩石竟被硬生生击穿了一个针眼大小、深不见底的焦黑小孔!孔洞边缘,岩石呈现出被瞬间高温熔化的琉璃状!
《噬元诀》拓片冰冷地躺在他手心。
指尖残留的焦糊味混合着电击后的酥麻感。
洞壁上那个微小的孔洞,无声地诉说着毁灭的力量。
父亲冰冷的躯体,是这力量觉醒最惨痛的代价。
王烬眼中的泪无声滑落,砸在冰冷的拓片上,迅速晕开。他缓缓握紧了拳头,将拓片死死攥住。属于王烬的路,一条注定与吞噬和毁灭相伴、却又被残存守护意志牵引的逆行之路,在父亲冰冷的遗体旁,在母亲绝望的哭泣声中,于这幽暗的山洞里,无声地开启了第一步。这第一步,便烙印着雷霆与死亡。
**归墟与冷眼**
埋葬了父亲,岩洞里的气息更加死寂。翠英的生命之火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她变得更加沉默,看向王烬的眼神里,恐惧依旧,却多了一层深沉的、无法排解的忧惧。她开始教王烬识字,用树枝在沙地上划出一个个歪扭的字迹,声音干涩,毫无生气。王烬学得极快,那双幽深的眼睛仿佛能洞穿字句背后的含义。他很快便读懂了那张拓片上的《噬元诀》残篇——那是一门霸道绝伦、直接掠夺天地间死气、煞气乃至生灵残存精气以补益自身的邪异法门!他沉默地尝试,小心翼翼地引导着体内那股与生俱来的吞噬之力,如同在深渊边缘行走。每一次成功汲取死气,他苍白的小脸会掠过一丝红晕,身体似乎强韧一分,但翠英眼中的恐惧和忧虑也随之加深一分。
同时,父亲临终时提及的“那棵树的‘意’”,也在他心中萦绕不去。他常常独自坐在岩洞深处,闭目冥想。每当心中涌起激烈的情绪(尤其是愤怒与悲伤),指尖便会不受控制地窜起细小的、危险的银白电芒。他将这微弱却充满毁灭性的力量,命名为“**雷殛指**”。这是他目前唯一能主动引动、源自雷击木传承的力量。这力量的每一次显现,都让翠英心惊肉跳,仿佛看到了更深的灾厄在儿子身上凝聚。
六年光阴,在饥饿、寒冷、与猛兽毒虫的搏杀、以及日夜不辍的诡异修炼中流逝。王烬十岁了。身形依旧瘦小,皮肤苍白,但那双眼睛却幽深得如同古井寒潭,偶尔闪过的一丝银芒,带着与年龄不符的锐利与冰冷。翠英已如风中残烛,生命之火摇摇欲坠,心中积郁的忧惧几乎将她压垮。
这一日,王烬搀扶着气息奄奄的母亲,走出了困守六年的深山。重返人间,目的地是已成**死域**的王家坳故地。他想让母亲在故土落叶归根。
然而,故土早已面目全非。断壁残垣,荒草萋萋,厚厚的灰烬覆盖着一切。空气里弥漫着无法散尽的焦糊与腐朽气息。村中央,那截曾被雷劈、后被黑色风柱指为祭坛的焦黑柳树主桩,依旧狰狞地矗立着,如同大地的伤疤。
翠英浑浊的目光扫过这片埋葬了她丈夫、女儿、以及所有过往的废墟,身体微微颤抖,发出一声悠长而绝望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