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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送葬

依照南方的习俗,逝者的灵柩回到祖先地的时候,是要走水路的。

周水从东向西,穿过应天城,在城西十数里出注入宝江,陈家的灵船在清晨的时候就出发了,那时,水面上还弥漫着一层浓雾,隐隐约约,能看见朱红色的船身,混白色的白帆,船桨划开水面的声音,连续而又沉闷,等到晨雾散去,生活在周水两岸的人才把船队的真身,看得清清白白。

“诶,你说这陈家这么有钱,怎么这送灵的船才五六条,听说前几年叶家的老爷子走的时候,叶家送灵的船都把志水河道给堵住了。”陈家送灵,自然成为应天城内寻常百姓的谈资。

“听您这说话的习惯,您应该东州人吧?”店小二对刚刚说这话的客官问道,顺便把一碗馄饨摆放在了他的面前,“您的馄饨,猪肉馅的。”

男人接过馄饨,只是那么一闻,便觉香气扑鼻,“确实,我是东州人,来应天做生意,怎么?”

店小二脸上堆着笑容,圆滑不失机敏地说道:“客官,你有所不知,这陈家虽然是天下首富,但是除了我们三州一府的人,外面的人很少知道陈家人,特别是陈家家主过得有多抠搜。”

“抠搜?”男人脸上浮现起一丝笑容,“你应该说是节俭吧!”

店小二一笑,“客官说得在理,确实是节俭,这应天城里,达官贵人比乞丐身上的虱子都多,别的达官贵人都好办个赏花宴,赏月宴之类的宴会,唯独陈家从来也没有办过,唯独这耕种的时候,这陈家主都得带自己的妻儿回到他们在庆州的老家去做农活。”

男人以为店小二在胡言乱语,“诶,小哥,你这就言过其实了,亿万家财,还要亲自下地?有些荒唐了吧!”

店小二见男人不信,也不继续辩解,只是说:“您如果多留些时候,或多来几回,就会知道我是不是在胡说了,陈家送灵的船这么少并不是出不起,只是他们没那习惯。”

船队进入宝江后,顺流向北约三百余里后,逆水进入了庆河,这个时候已经能够看见庆州的官船了,官船上也挂着灵幡,表示他们是来接灵的,这些人都是庆州刺史黄有道派来了的。

官船上响起了绵长歌声,“濯兮濯兮,与子同游,浪兮浪兮,岂无明朝。”

“这怎么还有人唱歌。”林嘉竹不理解,很疑惑。

徐氏便解释道:“这是庆州刺史黄有道为先君作的歌。”

“从歌声中似乎听得出来他们关系很亲密。”林嘉竹一边欣赏着,一边评价着。

徐氏点了点头,“是的,他们关系很好。”

沿着庆水一路向东北方向,进入了谢湖,谢湖西北岸就是陈里了,陈家接灵的队伍早早地就守在了码头上,庆阳军九大营统领以及手下的数百名士兵,其余陈氏家族成员,就连庆州刺史和庆阳太守这两位官员也来了。

林嘉竹站在船头,心里数着码头上的人头,心想不愧是自己的丈夫家,人丁兴旺,陈元满走过来,唤了她一声“阿竹。”

林嘉竹回过身,只看见陈元满捧着灵位站在那里,她轻盈地走上前,手轻轻搭在陈元满的手臂上,“元满,我去扶母亲。”

夫妻俩私下,有时会称呼对方的姓名。林嘉竹又很轻盈地来到了船舱,把徐氏给搀扶了出来。

约有二三十个壮汉,才把灵柩从船上运下来,黄有道见陈远满他们下来,便迎了上去,“郡主,世侄,侄媳妇,一路颠簸劳顿,辛苦了。”

然后还没等陈元满他们行礼,黄有道就扑向了陈仲久的灵柩,这时人们才发现他手上带着一瓶酒,“子高,陈子高。”他叫着陈仲久的字,悲痛在一瞬间释放出来,“你食言了,天下未安,你怎么就能死了呢?”

说着说着,他就趴在棺材上,号啕大哭了起来,他这一哭,让悲伤的气氛变得更加浓郁了。

有人想把刺史大人给拉住,既是免得耽误了下葬的时辰,也是维护他身为命官的体面,但是徐氏却示意他们不要这么做,她看着眼前这个趴在自己丈夫灵柩上痛哭的男人,自己的鼻子竟然一酸,眼中泛起了泪花。

“湖中莲蓬,为吾车穹,与尔同行,山海皆平。”她心中默念着这首歌,这是陈仲久以前唱过的。

“子高,我们回家了。”

离了船,下面的路,就要靠抬了,抬到了墓地,请来了巫师做了法事,才能下葬。林嘉竹陪着丈夫跪在了墓碑前,脑子里突然开了小差,她想到,小时候,在北方老家,葬礼上是没有巫师的。

人死,讲究的是一个入土为安,落叶归根,陈元满作为儿子,按照习俗,亲自捧起了最后一把土,撒在了父亲的坟上。

父亲的一生,就这么结束了。

下葬结束之后,已经是傍晚了,陈氏请前来迎葬的人吃了顿饭,唯独黄有道拿着酒,一个人站在陈仲久的坟前,不肯离开。

“陈子高,心比天高,你好好当你的大财主不好吗?非生出这济世的理想,朝廷的水比宝江还要深,纵然你再文武双全,如今也是折戟中游。”黄有道拔开瓶塞子,将清亮的酒液洒在了地上。

“但是你放心,你那个儿子,我会好好帮助他的,谁叫你是我的生死之交呢?”

黄有道把酒洒了一半,接着自己再喝另一半,“这是我亲自酿的酒,怎么样,不比你的差吧!”

不远处,陈元满和林嘉竹正亲眼看着这一切,陈元满说:“阿竹,他与父亲是高山流水,人生一世,知己难求。”

林嘉竹的手掌感知着风的流动,风像丝线一样,从掌心滑过。

夜晚,陈家祖宅就只有陈家人了,徐氏和陈元满,陈仲礼,陈仲方,以及一个华发丛生的古稀老人,还有一个和陈元满差不多大的少年在正堂说着话。”

“三叔公,几日不见,您老身体无恙?”陈元满尊敬地问候着眼前的长辈。

老人露出了笑容,“主公放心,老夫这把老骨头,一顿可是吃三碗白米饭啊。”

“三叔公身体无恙,我们就放心了,前几日,您老离开应天的时候,我和母亲,妻子还担心舟车劳顿,您老会吃不消呢!”

三叔公把手一把,眼睛眯了起来,带着些不服老的语气说道:“主公这是小看老夫,老夫年轻的时候,亲自压着一支二十几只船队的货物,一路从江州出发,沿着宝江,到达长州和宁州,两千多里水路,现在想想,也没有什么,不过是几十个昼夜的功夫。”

骄傲的过往,人们总是能如数家珍。

众人笑了起来,气氛变得如此轻松,寒暄结束,也该进入正题了。

“此番回乡,除了下葬父亲,还有两件事。”陈元满清了清嗓子,空气依旧黏糊糊的,手心早已经爬满了汗滴,看天色,今夜星月皆隐,怕是要继续下雨了。

“第一件事,是我作为陈家家主,要听各支家以往三年内的情况,请三叔公让各支家明日一早就来祖宅。”三叔公听完,连连表态自己一定办到。

“第二件事。”陈元满停顿了一下,他的嘴角内收,用袖子擦去了手心的汗水,“想必仲礼叔和仲方叔已经把要裁撤庆阳军的事情告诉大家了,我这次回来也是为了办这事,待和各支家见完后,我就到军营去。”

这是陈元满第一次以主公的身份和三叔公说话,小的时候,自己一旦不好好读书,母亲就会请三叔公来教训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