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论生命之短暂（四）

仔细观察你会发现，不少位高权重的人都爱在言语中表达对闲暇的渴望和赞美，仿佛这才是最大的福气。很多时候，他们都希望从高位全身而退。毕竟，即便没有外界的攻击或动荡，好运有时也会在一夜间灰飞烟灭。

被奉若神明的奥古斯都大帝[1]，无疑是命运的宠儿。有生之年，他从未停止过对闲暇的渴望，试图从繁重的公务中寻找片刻安宁。他不管说什么，最后都会回到同一个主题，那就是对悠闲生活的期待。总有一天他要为自己而活——他喜欢用这一虚假却甜蜜的幻想自我宽慰，这样就能心甘情愿地劳碌。在一封致元老院的信中，他承诺自己的退休生活不会丧失尊严，或是和此前的辉煌成就有落差。在信中他写道：“当然，实现这些目标远比承诺更重要。但鉴于美好的现实还很遥远，我倒可以在描述这种未来的过程中感到满足。”可见，闲暇对奥古斯都大帝来说太珍贵了，以至于他无法在现实生活中感受它，只能在想象中获得安慰。这位有权掌控一切、能够决定国家和百姓命运的伟人，他最幸福的时刻，却是想象自己能在未来某个时候放弃这些权力。他经历过，因此明白，那些闪耀在每寸土地上的荣耀，倾注了他多少汗水，又隐藏了多少焦虑。为了拥有这一切，他不得不和同胞征战，和同僚斗争，最后向自己的亲人宣战，一时间血流成河。

他常年征战于马其顿、西西里、埃及、叙利亚以及当时所有人们听说过的国家——是的，血洗罗马后，他又开始向国外宣战。当他在阿尔卑斯地区重建和平、击退帝国中部的敌人时，当他把疆土扩展到莱茵河、幼发拉底河和多瑙河一带时，穆列纳、凯皮奥[2]、雷必达[3]和埃格纳提乌斯[4]等人却在罗马本土蠢蠢欲动，试图推翻他的统治；他尚未挫败这些人的阴谋，他的女儿[5]和那些因通奸而发誓效忠于她的贵族青年，以及埃乌勒斯和那个与安东尼[6]联手的第二个可怕的女人，还要让他在风烛残年依旧惶恐不安。日复一日，他将身边的毒瘤一一切除，但新敌人总会源源不断地出现，就好像充血的躯体，鲜血总能找到地方喷涌而出。因此，他渴望闲暇。想到这一点，他就多少能从繁重的劳碌中解脱片刻。这位能够满足世人心愿的伟人，他的所求不过如此。

注释

[1]即罗马帝国开国皇帝屋大维（Gaius Octavius Augustus），统治古罗马长达四十余年。他的登基结束了古罗马长达一个世纪的政治混乱、内战和军事暴政，死后被元老院尊为神明。

[2]穆列纳（Murena）曾参与凯皮奥（Caepio）领头的一个阴谋，两人于公元前22年被处死。

[3]此处为后三头同盟之一雷必达（Lepidus）之子，因预谋在奥古斯都从埃及战场返回途中向他行刺而于公元前30年被处死。

[4]埃格纳提乌斯（Egnatius），平民政治家、保民官，公元前19年被处死。

[5]指茱莉亚（Julius Caesar），因通奸被奥古斯都流放。

[6]指马克·安东尼（Mark Antony），古罗马政治家和军事家。公元前33年后三头同盟分裂后，在与屋大维的罗马内战中战败，与埃及女王克利奥帕特拉七世一同自杀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