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信徒的狂热
就在这时，从恒河上游又漂来一群乳白色的牛。
只不过这群牛都是活的。
它们正泅水前行。
这些牛应该同属一个品种，它们的背上都有一个高高隆起的肉瘤，细长的牛角高高翘起，耳朵微微下垂，看起来像是印度神话传说中的神牛。
每头牛的牛背上都驮着一个身穿橘色袍子、头盘橘色头巾，目不斜视，神情肃穆的苦行僧。
其中一个苦行僧特立独行——他竟然放弃了舒适的坐姿，选择用单腿站立在牛背上的高难度动作，随着神牛的移动而不断地左右摇晃，似乎随时都会从牛背山跌落，让人看着都替他捏了一把汗。
岸边的信徒们看到这群苦行僧后也都不由得面露敬畏之意。
虽然相对于那些借以长期断食甚至断水、光着身子躺在布满尖锐铁钉的床上、赤脚行走在火热的木炭上或者是赤脚上刀山、在严寒的酷冬钻进冰窟窿等等达到修行目的的苦行僧来讲，他们这几个家伙看起来有些像是在偷懒，对自己下手不够狠，不足以锻炼忍耐力。
但那个单腿独立于牛背，把右手高高举起，二十多年来都没有放下，手肘已经扭曲成诡异的角度，指甲比梅超风的都要长几寸......看似自虐（实际上就是自虐）的苦行僧无形之中拉高了信徒们对他们的敬仰。信徒们普遍认为他的这种行为就是一种真正的修行，是追求信仰的高尚行为。
这些游历天竺大地、历来受人尊重的苦行僧们看见苏摩尘后，竟然不约而同集体做出了拜倒在牛背上的高难度动作，谦恭无比地齐声吟诵道：“伟大的星辰主宰者、凯拉萨山（冈仁波钦神山）的主人、掌管苦行的苏摩大神降临了！”
苏摩尘多少有些受宠若惊，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这种大场面，只得学着电影里看来的少林寺高僧们那样单手立掌，对他们行了一个达摩祖师礼，嘴里还胡乱地低声嘟囔着“南无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注意安全啊！”
苦行僧们本以为会得到苏摩大神的神谕，侧耳恭听，却没有听出个所以然来，只认为苏摩大神说的是神仙话，他们这个道行的凡夫俗子自然是听不懂的。
苏摩尘语音刚一落下，苦行僧们虽一脸懵逼但还是虔诚地俯身拜谢。
苏摩尘尴尬地挥挥手，敦促黑壮汉子赶紧将船往岸边靠去。
他刚跳下船，又被一个瘦骨嶙峋的低种姓少年一把拉住了他那挂在腰间的沙丽。
只见这少年浑身发臭，乱鸡窝一样的头发里卡着无数根稻草，但眼神却很清澈。
他满怀敬意地看着苏摩尘：“苏摩大神，我妈妈快要病死了，能赐她一口您祝福过的恒河水吗？”
他将一个空的矿泉水瓶子双手举过头顶。
苏摩尘低头看了一眼少年手里的塑料瓶，那瓶底还残留着沉淀的泥沙，甚至还有半截泡发了的烟头。
他心想你妈妈生病了，赶紧带她去医院啊！找我这个水货大神能有个鸟用？！
再说了，根据BBC纪录片里描述的，这恒河水里的大肠杆菌超标可达2500倍，喝下去能让人当场腹泻到脱水，你还要让我赐给你这种水拿回去给你生病的妈妈喝，这不是雪上加霜、变相杀人吗？
前世作为一个中国人的善良告诉他，自己绝对不能做这种掩耳盗铃、伤天害理之事！
但他发现，此刻几乎所有的人都用期待的眼神盯着自己，只要他说一句“不行”，马上就会被当成冒牌的“苏摩大神”。
这一下让苏摩尘左右为难了。
突然，他瞥见不远处有个露天厕所，几个高种姓的男子正用左手拿着椰壳擦屁股——
对了！印度人用左手清洁，右手吃饭，左手是不洁的象征。
苏摩尘灵机一动，把少年的瓶子接过来，故意用左手舀了瓶恒河水，塞回他手里：“用右手接水，左手是恶魔的爪子。”
少年愣住了，这大神刚才明明是用左手舀的水，可嘴里却又说左手是恶魔的爪子，行为与说法完全不一致啊！怎么办呢？
可是周围的高种姓却似乎没看见，纷纷点头：“苏摩大神念念不忘左手不洁的禁忌，在此提醒我辈，用心良苦啊！”
少年不好辩驳，但他宁愿自己把这左手舀上来的水喝掉也不敢冒险给他生病的妈妈喝，于是也灵机一动，赶紧按吩咐用右手接过瓶子，对着瓶口“咕咕咚咚”猛灌了一气，直到瓶底朝天才抹着嘴说：“苏摩大神赏赐的神水好甜啊！”
苏摩尘松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头，心想你这个小家伙倒是挺机灵的呢！转身想溜走时，却听见身后又传来一阵骚动。
原来，附近一个寺庙的婆罗门祭司正在庙里一处隐秘场所偷偷杀牛，准备晚上烤牛排解解馋，一个心腹匆匆跑来告诉他苏摩大神在恒河里显灵了。
这事儿如果是真的，那可比吃牛排解馋重要多了！他赶紧隆重地戴上羽毛头饰，想去看个究竟。
临行前，他又让心腹将刚刚割下的大牛头用一个银盘端上，才火急火燎地从寺庙里赶了过来。
他分开人群，双手吃力地把那个银盘奉上，盘子里赫然摆着那颗带血的牛头。
他说这是献给苏摩大神的祭品。
“伟大的月神！掌管星辰、祭祀、植物、礼仪和誓约的大神啊！”祭司如数家珍，把苏摩神的职责范围全部给陈述了一遍，想借此博取大神的好感。
他年事已高，加上快速奔跑了这么远的路，此时的声音就像是生锈的齿轮。
“伟大的月神啊！请收下我的祭品，净化我的罪孽吧！”
这位打小就喜欢吃牛肉多年来也一直在庙里偷偷宰牛吃肉的婆罗门叛逆祭司，其实从一开始就在心里打着小算盘：这月神苏摩其实最初是酒神，后来才演变为月神的。
俗话说：酒肉不分家。既然当过酒神，善于酿酒喝酒，那么肯定是喜欢吃肉的啦！
更何况他献上的是牛头！牛头肉下酒，那可是一绝呀！
他满以为苏摩神会因此而施恩与他，给他赏赐一点甘露啥的。
谁都知道，苏摩的甘露是可以赋予喝它的人超自然之力和永生之力。
祭司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亲自把硕大的牛头举到了苏摩尘的面前，牛血滴滴答答地滴在苏摩尘的脚背上，温热粘稠。
谁知苏摩尘看着银盘中那死不瞑目的牛头，胃里又是一阵剧烈的翻涌。
“你难道不知道湿婆让我们爱护牛、尊重牛吗？”他面带愠色，“圣牛是母神的化身，你们居然杀牛献祭？！”
“杀掉了神圣不可侵犯的神物！该当何罪？！”
围观的人们倒吸了一口凉气，老祭司的手剧烈颤抖，银盘“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他此时早已经吓得七魂六魄都飞了，浑身上下筛糠一般哆擞，五体投地，俯首求饶：“大神饶命！大神饶命！我再也不敢了！下次......下次我给您敬献羊头！”
河岸边的低种姓村民已经围了上来，眼里闪着怒火。
苏摩尘哭笑不得，把手一挥，“带上你的牛头！滚吧！”
祭司千恩万谢，赶紧让心腹跟班抱起大牛头，连滚带爬、屁滚尿流地溜走了......
突然，苏摩尘看见自己在水中抱过的那具浮尸随波逐流撞上了河岸后翻了一个身，尸体的后背赫然露出一簇盛开着的紫檀花纹身，让他看着是那么的熟悉。
想了好半天才隐约记起，在缅北时，诈骗集团会在一些特殊的受害者身上纹上这个隐秘而特殊的二维码。
在一般人看起来，那只不过是一簇紫檀花的纹身而已，而苏摩尘知道，那朵花实际上是一个隐匿的溯源二维码。
这个记忆让苏摩尘的脊背发凉。
这个二维码到底有什么用途？为什么这具恒河的浮尸身上也会有这种二维码？
而我重生后的身体，会不会也带着同样的标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