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金钱梦组合的新雇佣
种八仔整整做了一宿好梦。一会儿梦见妻子,一会儿梦见老娘,一会儿梦见种三爹拍着他的肩膀说,你真能干。种八仔笑了,笑出了声。尽管阴暗的工棚里老秋的蚊虫疯狂地向一具具肉体袭击,可它们仍然无法消失种八仔脸上的笑容。生活对他来说,已掀开了崭新的一页。
一直沉浸在亢奋状梦境中的种八仔,突然被一声声嘶叫和踢门声惊醒。他揉着惺忪的睡眼抬起头,透过昏暗的白炽灯,朦胧中看见同铺的民工们正风风火火地起身穿着衣服,如同当兵的突然接到了敌情。他望望窗外,天还黑着,便不解地问身边的人:“怎么啦?这是怎么啦?”可没人理他,人们都各自忙活着。他只得去扯一个民工的衣襟,那人正弯腰系鞋带,便没好气地说:“怎么啦!怎么啦!你干啥来啦?”说着,挣开种八仔的手,冲出了工棚。“干活?天还黑呐!”种八仔又不解地望望窗外。犹豫片刻,也开始穿衣服。
这时,工棚里的人都穿好衣服出去了。门外传来各自抄工具的声音。突然,老板凶神恶煞地闯进工棚,他一扫昨日的和蔼,叉着双手叉腰冲种八仔吼道:“磨洋工吗?早五点干活,晚十点收工,懂吗?念你是初来,是老乡,不然现在就炒了你!快点,人家都干上了。”老板走了。种八仔几乎被骂晕了。长这么大他第一次受到这么严厉的训斥,吓得他大气不敢喘,颤抖着穿衣服。
他的工作是用小车推砖、砂子、搅拌砂浆,总之,凡力工干的活他都得干,老板在哪里吆喝,他就得往哪里跑。不一会儿,种八仔就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了。
八点钟,随着邹老板的一声哨响,民工们放下手中的工具,飞快朝工地大门口跑去。早有一些卖小吃地等在那里。有包子、饺子,也有馒头、大饼和油条。大多数民工都买煎饼或馒头,再买一毛钱咸菜,狼吞虎咽地吃。
种八仔犹豫了半天,不知买什么好。最后还是买了两个馒头,一毛钱咸菜。这五十元钱,是他全月的生活费,他必须计算着花。他把馒头一块块掰着往嘴里送,他不愿像其他人一样狼吞虎咽。可他又错了。就在他还剩大半个馒头时,邹老板的哨声又吹响了。原来,吃饭时间总共十五分钟。民工们又飞快地跑回自己的岗位。种八仔把剩下的大半个馒头一下全塞进嘴里,边嚼边往回跑。可怎么也咽不下去,那口馒头哽在嗓子眼,憋得他两眼直冒金星,眼泪都出来了。越着急越难以下咽,片刻,他眼珠开始外凸,气脉也变短。完了,种八仔觉得自己生命已到了最后时刻,他想喊,可发不出声音,于是边跌跌撞撞地往前跑,边急切地寻找着水。他终于来到那只用旧油桶改制的灰槽前,“咚”地双膝跪下,牛一样饮起来,顾不得那水既脏又充满石灰味。谢天谢地,那块馒头总算滑进了胃肠。种八仔舒了一口长气,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可没等他擦去脸上的泪花,邹老板已在二级跳上冲他嚷叫起来。种八仔下意识地一激灵,翻身跃起,朝自己推的小车奔去。
种八仔开始了一种他从未经历过的生活。这新的生活几乎令他难以忍受。他每天要工作十七个小时,日薪五元。老板还制定了一些土“王法”。如施工中出现人身事故均由民工自己负责,擅自外出或突然有病影响施工的要由当事人赔偿损失等条款均写进了合同里。就是种八仔第一天签了字的那份合同。当时他只顾兴奋了,根本没细看。更不可理喻的是,民工每月只能预支五十元生活费,其余的钱要等工程结束后一并付给。工人的工资成了老板无偿的流动资金。
怎么办?种八仔发觉自己已跳入了火坑,又束手无策。自己已在合同上签了字,如弃约,将要赔偿一定损失。哪来的钱,显然退路是没有了。人是最能适应环境的,无论怎样艰难,怎样令人难以忍受,都能从中寻出生存的空间。种八仔留下来了。直到以他自己为主角的悲剧在工地上发生,种八仔才真正领悟到了生活的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