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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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没有必要

一切会过去。

怀蒲芋坐在校园竹椅,片片雪花落在她黄黄的细发丝上。她伸手捧住一片雪花,看着它一点点化成水沿着手纹流掉。从藤沃到银川再到济南然后到BJ,她走出一个N形线路图。小时候,不知“BJ天安门”何意,长大后确知不会抵达BJ,但最后她来到这里读硕士。

应该就是从9月份得知自己会被学校保研开始报考学校的时候,她就沉在井底般面对的都是黑暗,她投递的学校都没回信。在推免系统开通第一天,她没想到会收到面试通知,第二天就被拟录取。她终于不再对着一堆申请表和各个学校官网的研究生招生目录犯恶心。没想到后来为了实习为了挣钱,她再次淹没在泪海。

时间就那样过去了,有些痛苦的事也已度过,忧愁继续生长。雪花落下,冬天是真正的冬天。

怀蒲芋从包里拿出一顶浅蓝色帽子,出发那天她特意把帽子放进行李箱里,妈妈疑惑帽子哪里来的,挺好看的。她说朋友送的。她没对妈妈说是一个男生送的,她自己也始终觉得不该接受。那个人也在BJ,也许可以遇到,但她不能再说把帽子还给他这种话,太让人扫兴了。既然已经接受了,就戴着好了。

雪下大了,她担心路太滑摔倒准备回宿舍,但有电话打来,是他!怀蒲芋的的心鼓胀,她刚才才想到他。呼出一口气后她接了电话,等对方开口。

杨霭徊见没人接,以为她还没醒,还不到7点,刚要挂断,对方接了电话,他一下感觉手机烫手,也许刚刚急着挂断也是不知道要说什么,有点后悔打电话。

没声音,她应该在等我开口。

“你在吗?”

“在,有什么事吗?”怀蒲芋觉得即使他需要帮忙,找她也没用。

杨霭徊想她也太冷淡了,过了4个月就不认识他的样子。

“你是不是以为是骚扰电话等了一会儿才接?”雪花漫天飞舞,他抬头,一片落在他睫毛。

“你说什么?”她发现那边有救护车声,听不太清。

“你是不是以为这是骚扰电话?”

她保存了这个号码,只是会犹豫13还是15。

“嗯,有点。”

杨霭徊有些失落,她没存自己的电话。

“你们家冬天还卖花菜吗?”他决定说点她熟悉的。

“我家没有,但有些人冬天卖种在温棚里的蔬菜。”

“上次见到你的时候,你们在卖花菜还有另外一种一层层包裹的菜,你叫它包包菜?”杨霭徊看到地里有小孩把一层浅绿色叶子戴在头上遮凉。

“对,但不知道学名是什么。”

“甘蓝吧。”

“应该不是。”

“我搜了一下,说是卷心菜或者包菜。”

“也许,但我们那边卷心菜、白菜和包包菜是三种菜。”

“听起来你喜欢卷心菜?”放在首位。

“嗯,我家那边叫卷心白,其他两种吃起来一般般。”她又想起在外地上学的时候如果吃到那两种菜又觉得很香。

杨霭徊没感觉,他没在意过自己吃的是哪种菜。

雪越下越大,怀蒲芋的手一会儿冻得通红,握着手机的右手已经有些僵硬。她最担心的是走路滑倒,她的鞋底走在水上都滑滑的。

还要说什么,杨霭徊想不到了。

“今天BJ下了第一场雪,你们那边呢?”

“几天前就下了大雪……”

“我也在BJ。”怀蒲芋本来不想说的,实在有些微妙。

“你来旅游还是工作?”他感觉不会是旅游。

“上学。”

杨霭徊很意外。

“硕士?”

“嗯。”

“恭喜你。”他真的很为她觉得激动。

“谢谢。”

她读的还是一所普通院校,也许学校接收她只是因为没几个人报考英语笔译,大二那年就听说以后也许要取消英语呢。爸妈甚至小弟都问她干嘛还报英语,以后找不到工作。她说没办法跨专业,学校不收,只能先读完硕士再说。她本来想读英美文学学硕,每年学费更低。可她短期内学不会另一门外语,只好报了专硕。

其实不仅仅因为无路可走,也因为英语对于她而言有着很大的意义。怀蒲芋因为英语获得自信,也在最后毕业论文答辩时收获了好几个月以来的第一次夸赞。杨老师和史老师和煦的笑容给了她很大鼓励。英语是唯一收留她的学科。

“你在外面吗?”

“对。”

“赶快回去吧,天气很冷,路上小心。”

“你也在外面吗?”

“嗯,走着去上班。”

“那你也小心,再见。”

“好,再见。”

怀蒲芋想着他会先挂掉,但他一直没挂,所以片刻后她急忙按了挂断键。

下台阶的时候怀蒲芋先迈左脚然后才迈右脚,快要下到最后一级台阶时,她掉以轻心,劈了叉摔在地面。怀蒲芋低着头若无其事,想要站起来。这时眼前出现一双白净纤长的手,她有一瞬间想难道是他?不可能吧。她抬起头发现是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男生,戴着眼镜。

“同学,我扶你起来。”高郁汀又说了一遍,看起来女生之前完全神游其外,没听到他的话。

怀蒲芋不好意思:“谢谢,我可以自己起来。”她也不想碰一个男生的手。

高郁汀知道女生一定是因为丢人才那样说,所以他直接抓住她的手拉她起来。怀蒲芋真担心自己把他也给连累得滑倒,忘记了他拉着她手,努力稳住自己。

“谢谢你。”

高郁汀小心地放开女生,他也不想碰别人的手,但不能坐视不理。

“没事。”他走掉,女生一定尴尬,不想看到他。

高郁汀妈妈在BJ长大,后来在北航认识了他爸爸,就嫁去云南,没想到他考研时又考到了北航。今年是他读研第二年,每次下雪他都会出去,隔着窗户看雪和走在雪中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小姨在这所大学任教,他今天没课正好来看看她。这里和北航完全不一样,雪落下时似乎都变得柔软,北航的雪是飘逸的,飞行的恣意。

怀蒲芋拍了拍雪战战兢兢地走回了宿舍,裤子都湿了,幸好下雪的清晨没人出来。她洗了手,心里向男生致歉。她不是嫌弃,只是那样不对。不过,在雪天有这样的邂逅回味起来很美丽,唯一不好的是她处于窘境。好奇怪,为什么邂逅偏偏发生在人很窘迫的时候呢。她又想不窘迫似乎也没机会。

高郁汀走在路上想那个女生是不是在伤情,雪天出来,手指硬邦邦的,一片红紫。他还没见过有人的手这么吓人。会有人靠近她吗?那双手……他不禁怜悯。小姨一会儿要去上课,他们在食堂吃了早餐聊了聊就分开了。高郁汀坐出租车去了北京外国语大学。吃早餐时华艇不断发消息让他去找她,说她知道他今天没课。他正好闲的无聊就答应了,有些事情也需要当面说清楚。

华艇大三就写信给高郁汀,他没收。后来他不断收到她的礼物、信笺,他都一一退回。可是在一送一退的过程中,他们变得熟悉,加了微信,这似乎让女生误会他了,所以他决定郑重表明他的想法。

看到眼神兴奋戴着针织围巾的华艇,高郁汀突然觉得自己从一开始就不该和她有来往,他不该一再退东西让两人多了联系。他终究还是伤害了一颗鲜红跳跃的心。

“华艇,你知道我是云南人,一定会回家,不会留在这里,所以……”

“那你喜欢我吗?有没有一点点兴趣?”华艇打断他。

“对不起,也许我让你误会。”

华艇不想听他说话:“那你为什么要来?”

女生果然误会了。

高郁汀没法解释,保持沉默。

“你走吧。”华艇转身回去。她还以为他被她打动了才答应要来,本来她都决定要去找他了,没想到他居然真的答应来看她,最后却是重重一击。谁喜欢他啊,不喜欢!她嘴里嘟嘟囔囔,眼泪花儿打转。她也是一个人啊,怎么经受住一再被拒绝。

高郁汀想为什么要喜欢一个人呢,陌生人之间也会关心彼此。喜欢一个人难道不会像一直吃蘑菇结果就腻了吗?他似乎真的对其他人没兴趣,不愿意了解。

爸妈关系很好,没给他阴影,可他从来没像其他男生一样在少年时代会想引起一个女生的关注。他更喜欢研究水果的秘密,只是考虑到工作,他还是听爸妈的话报了法学。后来他想来BJ,就考了北航的诉讼法学学硕。每当爸妈对亲戚提起他在北航读法学,大家一脸不可置信,北航明明是理工院校,他却在这里读文科。高郁汀对爸妈说在理工科院校读法学,他的逻辑思维会受到整体氛围的浸染,得到一定提升。

回学校的路上,他看见有佝偻着腰的白发老人提着工具,双手干瘪皱巴巴,但因为是老人所以他感觉没有那个女生的手可怕。她为什么不戴手套,担心更肿更丑吗?高郁汀不想再想,打开手机看《蝴蝶梦》,他喜欢黑白片,现在不常看到了。起初他很困惑为什么人们提到这部小说经常会说“你我之间她无处不在”,想着也许是关于爱情的小说,直到最近看了电影,他才知道里面是关于爱情引发命案的故事。

阳光照在雪上彩光闪闪,杨霭徊拍下光束斜照落雪的瞬间,闭上眼闻了闻清新的空气。好多天以来,他受命忙于为一起官员贪污受贿并挪用公款案提起公诉搜集证据,今天终于要开庭,这是他入职两年以来第一次参与这么重大的刑事案件。五点多起床收拾好后他站在窗前,看着光秃秃的杨树枝突然想起几个月前夏季晨曦初现之际站在树梢的小鸟,还有那个女生,怀蒲芋。

第二次遇见她的时候她说是蒲公英的蒲,洋芋的芋,不是璞玉。但她喜欢爸爸取的名字,蒲公英会飞。

他拿出手机想打电话,但时间太早。等到6点多他才打过去。爸妈以及同事都以为他胸有成竹,而且他只是检察官助理,不用承担主要责任。可他心里很紧张,担心出了纰漏,也不知道会怎样判决,反转吗?他更担心自己蒙在鼓里冤枉了别人,导致家破人亡。

与怀蒲芋通完电话后他稍稍放松,他相信自己的调查足够细致,不会有失误,否则他会向检察官提出反对。何况渐橙检察官经验丰富、为人正直。

由于证据确凿,那位官员被判处无期徒刑。杨霭徊依旧不轻松,他在调查过程中了解到这位官员小县城出身凭借天赋和刻苦学习一路升学考公当上市级中层领导,风评也很不错,人到中年却误入歧途。他的女儿还在英国剑桥大学读书,这次没赶回来,或者他没让女儿回来。经历繁华与荣耀后一切还是回到了贫瘠,甚至比最初更糟。

怀蒲芋拿着手机匆匆跑出宿舍楼,打着伞站在雪中接了电话,她不明白他为什么又打来。

“你在喘气吗?”

“有事吗?”

怀蒲芋停了一会说:“嗯,我……”她编不出来。

“你着急接我电话?”

“你没事吗?”

“有事。”他有些迟疑,担心吓到她。

“你现在忙吗?”

“没事,你说出来,也许我可以帮到你。”总不能说找她是找错人了。

“你在哪里?”

“学校。”

“我是问哪所学校哪个校区或者具体位置。”

怀蒲芋诧异,他总不是要来找她吧?不可能!

“为什么?”

杨霭徊说不下去了,他发现与她说话还是不要一本正经。

“你忘记了吗?我右胳膊伤还没好,单只手没办法做饭。”

他又补充:“我不喜欢外卖。”

“你一个人吗?”他妈妈呢?

“对,为了上班方便,我没和父母住在一起。”

“可学校没锅可以做饭,也不允许。”

“所以我来接你。”

“不行!”怀蒲芋心跳得飞快,她有点受不了那种鼓胀感。

“我来了,你不说我可能要在雪地转到深夜了。”

“等等,真的不行。你找个饭店吧。”

“怀蒲芋,你在害怕什么呢?我们也算朋友了吧。”

她不敢去陌生人的家里,而且已经傍晚了,冬天天黑得早。

“你不吃饭店的饭吗?”

“今天不想吃。”

她想不出怎么转移话题。

“你穿厚点。”

“等我,一会儿就过来。”

等他!怀蒲芋感觉他疯了,自己也要疯了。

“我还没说我在哪。”

“你现在说也不迟。”

怀蒲芋没再迟疑,说了位置,杨霭徊打开百度地图导航,半个小时后看到怀蒲芋戴着渐变绿口罩站在纷扬的雪花中。他发现她瘦了很多,黑色羽绒服稍稍有点空,明黑牛仔裤显得她的腿很长。她似乎很冷,手一直放在口袋里。怀蒲芋看见红色汽车停在路边,她没动,略微低头看雪花簌簌,直到黑色长裤出现在她视野,她才抬头。他似乎比之前更高了,她想也许是因为一身黑衣看起来很统一的缘故。

有雪花居然落在他睫毛!这么长的睫毛吗?与弟弟相比呢。弟弟6岁时还因为亲戚的玩笑话真的烧掉一小截睫毛,好可惜。

“走吧。”天气太冷了,杨霭徊看到她额头有鸡皮疙瘩。

怀蒲芋把口罩放进了书包,走到车前拉开后座门坐进去。她想保安大叔一定看到了,不过应该会以为她是叫了车吧。杨霭徊看到她的手冻得红紫,上车后把暖气开得更大了点。

明明在电话里还聊那么多,可直到见面才发现他们真的不熟,怀蒲芋不想去了。

杨霭徊看到她始终背着书包,双手握在一起,低着头,似乎想要副驾驶座椅挡住她。

“你们学校管理这么严吗?都不允许男性开车接你们出去?”

“没有,学校不管。”是她自己害怕被别人看见误会。

“那你干嘛看向警卫室?”

“我看的是学校的大树,落雪后很漂亮。”

“哦。”杨霭徊发动车。

到家后,他停车让怀蒲芋下车,告诉她开门密码然后把车停在车库,没想到回来时看见她一动不动站在雪中。

“你怎么不进去?”

“我忘记密码了。”

她其实是想跑的,但犹豫再三后还是留下来。原来他年纪轻轻就有了一栋看上去豪华的两层楼房子,应该就是别墅吧,而自己还在花爸妈的钱上学。怀蒲芋觉得羞惭。她也真的不能进去。

“你需要我做什么?”

“做饭啊。”杨霭徊开门等她上台阶。

“你吃泡面吧,我先走了。”怀蒲芋说完转身迎着雪花走,可完全走错了方向,她注意到了但想着无论哪边总有出口就继续走。

杨霭徊呆了会儿才去追她。他觉得自己疯了,爸妈知道一定会骂他不成体统。

他拉住她的书包,走到她面前看到她的泪珠滑过羽绒服。

“对不起,我没想让你流泪。”

“不关你的事。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找我,但我不想怀疑你的为人,我先走了。”

“我真的只是希望你帮我做顿饭,没有别的意思。”他也很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认为他在逗弄她。

“我送你,雪这么大。”

怀蒲芋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已经知道他的胳膊是被自己连累错位的,好几个月了还是会偶尔疼痛。可难道她真的要进一个陌生男子的房间吗?还给对方做饭!传出去,她和爸妈会颜面扫地。对方又会怎么想,把她当笑话吗?

她决定这次以后不再和他联系了,给他做饭就当感谢他所有的帮助了。怀蒲芋往回走,杨霭徊跟着,没想到她停在门前。他突然不知所措,好一会儿后才说:“外面太冷,我们进去吧。”

他先走,怀蒲芋跟着上了台阶进门,入目是不同色调的白与不同色调的黑,似乎只有灯具、窗帘和餐桌是彩色的。在怀蒲芋的设想中她未来的新家必须是清澈见底的色调,温暖而又简洁宽阔。可是她脑海里没有具体细节,甚至没有大致轮廓,今天看到这间房的布置,她感觉足够简洁,宽阔但有些阴暗,可能黑色太多。

杨霭徊请她坐下,放下书包,然后他给她和自己泡了一杯红茶放在茶几上,又端来无花果、菠萝干和蜜枣。他工作的时候一般嘴里都要吃点东西,家里常备干果。他本来还想放一碟橘子但想到女生也许嫌凉就没端上来,他自己吃了一个。

怀蒲芋坐在沙发上很尴尬,她没想到他如此会待客,妈妈见到的话一定会在她和弟弟面前夸赞别人家的儿子多么有教养。

“先喝点热茶。”

她只好端起小小的茶杯抿了一口,想着要不要也礼让主人一声,但面对他却说不出口。她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鞋因为踩雪弄脏了地毯,坐立不安。进门的时候她完全没想到换鞋,他也没提醒,担心她觉得窘迫,其实房间里还有两双没用的男士拖鞋。

杨霭徊看到她捧着茶杯一个劲看地毯的时候也低头看了一眼,地毯有一片水渍。他说:“我们去厨房看看你可以做什么。”他想转移她的注意力,但怀蒲芋担心一脚一个脚印犹豫着没起身。杨霭徊只好说:“你累了的话休息会儿我送你回去,先吃点东西。”

怀蒲芋摇头,决定速战速决:“厨房在哪?”她想嫌弃就嫌弃吧,放下茶杯站起来。

杨霭徊递给她一个菠萝干,她说了谢谢,捏在手里。

厨房很大,台面干净整洁,也不知是什么石头,大理石吗?怀蒲芋希望她的新家也有这样宽阔的厨房,不然在狭窄的厨房里做饭闷死了,只是要有很多钱。

杨霭徊打开冰箱,冷藏时只有几根黄瓜、青椒、西红柿以及鸡蛋。他又打开冷冻室,怀蒲芋看见有冰碴的冻肉时猛然犯恶心,她竟然一直没注意到他不是回族。

“你怎么了?”他看到她脸色不好,片刻后他看着冻肉想起她是回族,明白过来她为什么脸色不好。

“这是清真大寺的牛肉。”

怀蒲芋盯着他,不可置信。

“真的,没骗你。”

“可你不是汉族吗?”

“对,但我喜欢那种生活方式。”

怀蒲芋不想多说,别人不会明白,相反可能误解,引起麻烦。

“我下面条吧,蒸米饭会很慢。”

“都行。”他看出她很急切。

“我会炒西红柿和辣椒汤,你吃辣吧?”

“嗯。”

杨霭徊想他在的话她会不舒服,就说:“你慢慢做,我先回书房,找不到东西打电话或者上二楼喊我。”

“行,你先忙吧。”

菠萝干被她放在手心弄脏了,她包了层卫生纸放到书包口袋打算回去时再扔。

怀蒲芋脱掉羽绒服,穿着薄薄的毛衣挽起袖子把锅碗瓢盆都洗了一遍才开始做饭。杨霭徊在书房听到菜刀高频率声波有点担心她切到手,他看不进去新闻,甚至感觉屏幕的人没出声。

怀蒲芋和面后先切了黄瓜片,撒盐搅拌,她想只有西红柿辣椒汤的话太单调了。炒好汤后,她把面团揉匀找压面机没找到,她也不想问他,就只好把面团切成7层薄片然后用干仗干匀,用刀子划成细窄的长条煮到锅里。把一切摆到餐桌上后,她迅速穿上羽绒服背上书包出了门才给他电话让他下楼吃饭,免得面条糊掉。

杨霭徊没再听到声音,过了一会儿决定下楼看看,刚出书房接到了电话。他边走边听她说,下楼一看她已经走了,只有她做的面条雾气蒙蒙。怀蒲芋已经挂断电话,他没再拨,换上鞋开门追她,应该走不远。

他走了几步看见前方一个人影似乎蹲在雪地,是怀蒲芋。她走得太急,忘记鞋底很滑,摔倒了。夜色变深了,她都不知道雪夜会不会有公交或者出租车,又摔了一跤弄湿了书包和裤子,不想起来。

“我们先回去好吗?你刚刚也说面条会糊掉。”

“所以你赶快回去,我也要回校了。”她站起来向前走。

“行,等我开车送你。”

“不用,真的不用。你快去吃饭吧。”

“我们一起回去。”

两个人僵持。

怀蒲芋不想再次丢脸,可他也太固执了。最后她转身朝着门口走去,她成什么人了啊,一会走一会儿留。还能更糟吗?不会了吧。她的眼泪不自觉地掉在雪地。

杨霭徊不知道那些面条和西红柿汤以及黄瓜片究竟怎么样,他只想立刻吃完送她回去。从进房间以来她始终低着头看手机,但借着灯光他还是看到她眼角有红丝,羽绒服上有泪渍。

房间暖气太热,怀蒲芋昏昏沉沉,这几天她不知怎么无论睡多早第二天都会很困,就像小时候一样怎么睡都睡不醒。小时候还有邻居奶奶唤醒她,现在她一个人在BJ上学,没有人能帮她。

她关了手机撑着脑袋想眯一会儿。杨霭徊吃完把餐具放回水池,穿好衣服却看到她的头从膝盖滑落,他扶住她的头喊她,可怀蒲芋根本睁不开眼。杨霭徊又叫了一次,她还是没醒。他决定等她睡一会儿再叫她,于是把她弄到沙发上躺下盖上毛毯然后脱掉大衣去厨房洗碗。他发现其他刀叉也有点湿,猜到怀蒲芋一定是全部洗了一遍。他听说回族人都不吃外面锅里做的东西,她一定也很为难,不得已才想到把餐具全部清洗一遍。但其实两年前入住以来他从没带进来过他们认为不净的东西。

快要8点半了,杨霭徊合上《无事生非》,穿上大衣走到怀蒲芋身边摇了摇她,她没反应,他又叫她,怀蒲芋半睁开眼说:“还早,我再睡几分钟。”杨霭徊感觉她根本没醒过来,只是随意地回答,他不知道她究竟什么时候才醒,再等下去宿舍大概关门了吧。

突然想到明天是周六,她应该没课,杨霭徊决定让她今晚借住在他家,明天再回校。她总不至于怪他吧,是她自己不醒的。

杨霭徊扶她起来拽掉她的羽绒服,抱她上楼去次卧,他从没睡过。上楼的时候他闻到她毛衣上有西红柿辣椒汤的鲜味,长发飘着洗发水的花香,很柔顺笔直,也许拉过。

他要放下她的时候,怀蒲芋突然睁眼蒙蒙地看着他,杨霭徊差点松手扔掉她,她却闭上眼。他真的被女生动不动流泪、胡思乱想的行为弄得慌张。

可能是暖气很热的原因,怀蒲芋的手不再红紫,又像夏天一样黄白,血管清晰。杨霭徊失笑,这是变色龙一样的手。既然这么畏寒为什么下身似乎穿的还是薄牛仔裤,是怕臃肿吧。

关灯后杨霭徊回了房间洗漱睡觉。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刚睡着不久便被惊叫声惊醒。他一看手机,12点,下床穿好衣服去了次卧。他有些着急忘记开灯,怀蒲芋看到黑黑的人影向她靠近,不断往后缩,她知道是杨霭徊可还是恐惧。

“你怎么了?”

“对不起,我睡着了,现在就走。”

她决定立刻离开,房间太黑她不知道自己的鞋在哪里,又发现自己没穿羽绒服,惊恐。

“你干嘛脱掉我衣服!”

“不然呢?你要怎么睡觉?”

杨霭徊感觉自己今天真的被折腾到了。他不过想着她来BJ念书,他们也算认识正好可以帮他做顿饭顺便聊聊天而已,结果居然这么波折,他最怕麻烦了。

他还抱她,脱掉她鞋!怀蒲芋羞耻难堪,又被他这句话的漫不经心和激烈的语气弄得更尴尬,埋怨她自己居然睡着了。

还好没开灯,她不想让别人看见她哭。她摸黑找鞋,绕着床转了一圈还是找不到,想到应该在楼下,低着头光脚跑出房间。

怀蒲芋泪眼模糊,整栋房间又黑乎乎的,她看不清台阶的宽度,结果连跨两级向前扑倒在楼梯上。这种巨大声响激活了声控开关,客厅变亮,杨霭徊刚从房间出来,立刻跑到她身边,想要扶她,怀蒲芋却已经站起来,拍了拍衣服走下楼。

“你知不知道现在已经12点了,我明天还要上班。”

怀蒲芋想掏手机,没在,应该落在床上了。

“抱歉,你快休息吧。”

“外面雪很厚,不会有车的。”

怀蒲芋穿好鞋和羽绒服,提着书包,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她还要上楼拿手机。

“我看上去很坏吗?”杨霭徊站在她面前。

“时间不早了,去睡觉吧,明早我送你回去。”他变得严肃,走到楼梯处等她。怀蒲芋迟疑了很久才走过去上楼。

杨霭徊把她领到次卧后就回了房间。她只不过比自己小了一岁,而且只是一个农村女孩,为什么随意任性得像一个富裕人家的女孩,因为无知而无畏还是家人娇纵她。他觉得她有时似乎逼不得已身处绝境,有时又无所顾忌毫不在乎世间的一切。他最无奈的是她也太胡思乱想了。

怀蒲芋叠好被子,盖上羽绒服倒在枕头上一会儿就睡着了,她本来以为自己夜不能寐了。

刚才她梦到狼狗追她,惊醒,庆幸是梦却发现自己睡在陌生的房间更恐惧了,心情像坐过山车一样。

她也很羞惭连累杨霭徊不能睡觉,果然无论走到哪里都是麻烦,泪水滑过她眼角。

早晨,怀蒲芋走出房门找卫生间,她忍不到回校了。杨霭徊穿了一身蓝色运动套装,正好出来,两个人在走廊遇到。怀蒲芋头发凌乱,还没洗脸,所以低着头慢悠悠地走着,想等他走了再找卫生间。

杨霭徊看出她有为难:“你想做什么?”

“洗脸在哪里洗?”她灵机一动。

“卧室就有。”

“知道了,谢谢。”她转身回去,之前没看到啊。

杨霭徊在身后说:“有一个推拉门,打开就是。”

怀蒲芋当时看到了但没敢随意开门。不过卫生间安置在卧室不是臭气熊天吗?旋即她又想到宿舍内也有卫生间,只要打扫就没有味道,但她总不习惯,一直去楼层的公共厕所。

卫生间是银白色,味道清新,整洁有序,她想杨霭徊一定很爱干净,可自己却弄脏了地板。

怀蒲芋洗了脸,捧水漱口,用手理了理头发扎了低马尾,打算回去的时候戴帽子,顷刻间她想起不能戴,头发没梳就没梳吧。

她收拾好后,一直没见到杨霭徊,犹豫着要不要给他说一声再走,等了几分钟后他还是没出现,他应该已经去上班了吧,怀蒲芋走出房间。

厚厚的积雪在晨曦微光里闪烁着彩光,寒凉的空气闻起来很干净。空气中杂质会混在雪花里,但怀蒲芋始终觉得它们飘落时是纤尘不染的。

杨霭徊从车库开车出来看到她站在门前,头发上雪花翩落,她瑟缩了脖子,大概被寒风冷到了。

他下车打开副驾驶座门,怀蒲芋才注意到台阶上雪很薄,他应该扫过,雪又落下来。她小心翼翼走下台阶,杨霭徊想她重心这么不稳吗?

“大概不顺路,会耽误你时间。我走到前面打车就好。”她担心没车,可也不能耽误他上班。雪天还要上班啊!怀蒲芋为她以后忧愁。

“没事,我的车有防滑链,不用担心。”

她确实有这个担心,不能连累他受伤。在她找工作的那段时间,几乎每天都听到救护车声,才知道意外时刻在发生。

“谢谢。”怀蒲芋上车。

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她说:“对不起。”

杨霭徊根本没放在心上,虽然他怕麻烦,可这毕竟因他而起。

“没关系,路上小心。”

怀蒲芋下车关上车门回宿舍。

杨霭徊停了几秒后追上去把一条浅蓝色流苏山羊绒围巾扔在她怀里,说了一句“新的”,转身上车。

怀蒲芋怔怔地看着他掉头离开。她把围巾叠好,放进书包里的时候看到上面的英文字母Louis Vuitton,她想起去商场面试进门就看到一家店铺金色墙壁上写着这几个字母,那么这个围巾应该很贵,可这不像英语单词,她学过几天法语感觉这更像法语单词,突然她想到,是LV!Louis Vuitton,她居然一开始没联想到。

她感觉雪花落在肩膀有些沉重。

一片片雪花压弯了常青树枝,一颗颗甜杏拉得树枝沉坠,一次次反复会变成厌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