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7章 阴冢
丁掌柜自见到那女鬼之后,双目呆滞,瘫坐在地。
对于赵笈的问话,充耳不闻。
赵笈见状,看向丁满良,就见这青壮汉子,同样脸色煞白。
于是双手合十,低声诵念三魂安定咒。
数十息后,丁掌柜喉间咯咯作响,一口长气呼出,这才回过神来。
颤颤巍巍起身后,又噗通跪在赵笈面前,连连磕头。
“大师慈悲,大师慈悲。”
丁满良刚才见到赵笈斗女鬼一幕,早就不敢怀疑他的身份。
见自家老爹跪下,也紧随其后跪倒在地。
赵笈这次却并未将人扶起,而是任由丁孝德磕得额头见血,这才开口问道:“丁掌柜还未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丁孝德有些茫然抬头:“大师问的什么?”
赵笈再次问道:“丁掌柜,你认识那女鬼吗?”
丁孝德脸色再次变得煞白,连连摇头道:“不认识,小老儿一生与人为善,怎会认识那女鬼。”
赵笈瞥了眼他身后垂下头颅的丁满良,“是吗,可刚才客栈外鬼音,似乎是冲着贵父子而来。”
丁孝德脸上露出似哭似笑的表情:“鬼物惑人心,妖鬼之言,大师岂能听信。大师,若是能够除掉邪祟,除了说好的纹银五十两酬谢香火,我还可再加五十匹绢帛。”
他生怕赵笈撒手不管,连忙起身去柜台后,点出五十两飞钱小票。
民间百姓日常所用,多以铜钱为主。
偶有涉及大宗银钱交易的,多用黄金、飞钱或绢帛替代。
赵笈见丁孝德矢口否认,也没有继续追问。
伸手接过飞钱塞入怀中。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不论这里面有何内情,那女鬼吸食人魂魄不假,自己既然撞见,势必不能撒手不管。
修行修行,可不仅仅是修炼法力。
修,饰也,灭贪嗔痴,修戒定慧。
行,道也,红尘炼心,行菩萨道。
道家顺其自然,儒家克己复礼,皆为修行。
赵笈招手收回散落在地的赤豆,说道:“这女鬼怨念深重,又吞噬生人魂魄,刚才虽受挫折,却未伤其根本。”
丁孝德脸色惨白,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赵笈说道:“若是她卷土重来,贫僧倒也不惧。就怕她惊惧之下,躲藏起来,我也不可能一直待在你这客栈之中。”
“大师,”丁孝德紧紧抓住赵笈袖口,“大师,我出钱,出重金,求大师将那女鬼抓住。不能让她留在人间害人呐,大师!”
见丁孝德有些慌了神,丁满良上前搀扶住他,安慰道:“爹,有了因法师在,不会有事的。”
赵笈让二人将大厅灯火全部点亮,就这样盘坐在大厅,闭目诵经。
或许是赵笈的经声有着安抚人心的妙用,丁氏父子总算没有了开始的慌张。
对视一眼后,又各自心虚转过头去。
赵笈盘坐诵经,一缕心神却早就顺着客栈外那血嫁衣上附着的阴气,飘向远处。
他未能踏入般若境,神识自然无法外放。
不过刚才他和那女鬼斗法,女鬼遁逃之时,他早就暗中扔出一颗赤豆,化作阴兵追随女鬼阴气而去。
有蜃气术加持的阴兵,幻化出的景象直接瞒过女鬼感应。
赵笈心神附于阴兵,随那血嫁衣残留阴气一路追踪。
阴兵乃赤豆所化,经蜃气术点染,形如枯骨士卒,踏地无声。
行至荒郊,见女鬼飘入一座孤坟,坟头残碑字迹漫灭,唯有几个字依稀可辨。
阴兵方近坟前三丈,忽觉阴寒刺骨。
那坟茔周遭泥土竟渗出黑血,地下传来铁链拖曳之声。
赵笈心头一凛,阴兵眼中所见,坟土下隐有青面獠牙之影游走。
墓门缝隙间黑雾翻涌,竟凝成五条碗口粗的锁链,链头各铸恶鬼面相,獠牙间吞吐猩红煞气。
赵笈心头一震,回忆起玄鉴所言,认出这是五煞锁魂阵,需以横死之人的怨气为引方能布设。
正欲再探,碑后倏地伸出一只骨手,指节泛着青铜光泽,猛地扣住阴兵脚踝。
赵笈急催法诀,阴兵身形虚化。
墓穴中冒出烟雾,雾中现出十余阴卒,眼眶空洞却杀意森然。
为首鬼卒腰悬腐锈铜牌,提刀便斩。
刀风过处,阴兵左臂齐肩而断。
忽闻坟内厉笑:“尔等阳世术士,也敢窥探将军阴冢?”
赵笈当机立断,捏碎袖中符纸,阴兵轰然自爆。
最后一瞬,赵笈瞥见棺中躺着一具披甲尸身,胸口插着半截断剑。
客栈内,赵笈猛然睁眼,心有余悸。
正当此时,窗外传来鸡鸣之声。
不知不觉间,已是一夜过去,天色渐明。
丁氏父子见女鬼未至,终于稍微松了口气。
神经松懈后,终于熬不住,沉沉睡去。
赵笈倒是精神奕奕,起身在袖中掐诀,蜃气术自指尖流转。
就见他周身光线扭曲,僧袍化作粗布短打,面上皱纹横生,俨然是个饱经风霜的行脚商人。
客栈外茶肆刚支起门板,三两个老汉正蹲在门槛上咂着旱烟。
赵笈摸出几枚铜钱排在油腻木桌上,要了壶茶水。
茶博士见他面生,搭话道:“客官打何处来?”
赵笈喝了口茶,笑眯眯道:“自古记县而来,贩卖些药材。昨夜宿在丁家客栈,听得些怪声,没有歇息好。正好见到老丈的茶摊,过来喝碗茶提提神。”
邻座穿褐衣的老丈突然咳嗽起来,烟杆在凳脚敲得梆梆响:“后生,那客栈晦气,可住不得。”
赵笈闻言,将板凳往邻座稍微移动:“哦,老丈,那客栈如何晦气?”
老者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赵笈转头对茶博士说道:“老丈,给几位叔伯再添碗好茶,点心也上几份。算在我的头上。”
褐衣老丈作势虚拦:“这如何使得。”
茶博士却已是笑着上前换去茶盏。
赵笈趁势坐在邻座:“相见就是有缘。在外行商,多个朋友多条路,老丈,你说是不是?”
褐衣老丈吃人嘴短,喝下手边茶,低声说道:“后生,丁家客栈最近闹妖怪,你若是无事,赶紧离开,不要住在那里了。”
“好好的客栈,怎会闹妖呢?”赵笈面露诧异。
茶博士凑上前来:“可不是,丁氏父子人不坏,可惜运道差了些。如今客栈闹妖,三代客栈估计要关门歇业了。”
赵笈道:“这倒是奇了,我行商多年,还从未遇见过妖。莫非是什么仇家同行,故意扮妖怪吓人?”
褐衣老丈插话道:“后生,别拿自己性命开玩笑。”
赵笈见众人说得认真,也点头道:“既如此,我待会就去拿行李离开。”
茶博士叹了口气:“说起来丁掌柜也是可怜人,三年前死了女儿,如今赖以生存的客栈又出了这档子事。”
赵笈面露诧异:“原来丁掌柜还有个女儿,我还以为他就一个儿子呢。”
褐衣老丈忽然压低嗓门:“丁掌柜原本有个闺女,三年前自尽了。当初就有人说,她死得怨恨。”
茶肆里静了一瞬。
柜台后传来茶盏碎裂声,茶博士脸色有些发白:“莫提这些!”
赵笈指节轻叩桌面,蜃气悄无声息漫过众人脚边。
方才说话的老丈眼神忽然涣散,喃喃道:“丁丫头三年前叫黑虎山的强人掳去,宁可自尽也要保全名节。当初谁不是赞丁掌柜教女有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