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章 去投稿
记忆迟缓一步地翻涌,夏毕安忆起自己认识她。
这莫名出现在自家书桌前,正感伤流泪的小女生,是名叫“白煦霞”的高中同学。
她当了两年语文课代表,和原主曾做过一阵子同桌,但彼此并不熟络。
既如此,为何她能进自己家?
夏毕安心头刚闪过疑惑,一道记忆受人物刺激,掠现而出:
原主给这位他青春期少年心萌动,曾憧憬过的邻桌文艺少女,发了条消息。
说自己不在白芷市且可能不会回来了,恳请她帮忙,把卧室书桌上的三行诗稿投给白芷奖,钥匙就藏在门垫下。
“你不是——”
白煦霞的声音几乎同时脱口,虽戛然而止,其目光却直勾勾钉住他。
“呃……”夏毕安咧了咧嘴角。
原主——异现代世界的自己——哎哟,你干嘛!
你发完消息是走的痛快了,穿越来顶替你的我该怎么面对她?
夏毕安看着白煦霞转过身子,三步并作两步跨来,抬起小手——
“啪!”
一把抓住他的大手。
“会赢的!”她说。
“……啊?”夏毕安没反应过来。
“短诗奖、悬念句子奖,你一定能赢得至少一个。”
白煦霞仰视比她高一个半头的夏毕安,认真地说着,泛红的眼眶还在溢出泪花:
“所以,走吧,一起去投稿!”
不给夏毕安拒绝的机会,她说完抽了抽鼻子,抓着他的手往屋外走,另一只手中还紧捏着《最团圆》稿纸。
“等等等等!”
夏毕安想说你误会了,我要投稿的不是这个。
但看着泫然欲泣的白煦霞——她抿唇忍住了感伤——他没好说出口。
“我拿上书包。”
出门,白煦霞拦下出租车,深怕夏毕安跑了般拉着他进后座,关上车门。
在司机师傅透过后视镜缅怀的注视下,窗外的街景倒退如时光逆流。
一路上,白煦霞主动找着话。
她说东市的冰糖草莓酸甜糯脆,说西郊的黄牛群在马路上摇晃尾巴。
说北街时尚潮人搞笑的行为艺术,还说南湖大片盛开的莲蓬与荷花。
她说了很多,却唯独没像个新人作家对另一个新人作家,互相商讨关于创作的话。
红灯,绿灯,加速,刹停。
车门打开,白煦霞抢先付了车费,拉着夏毕安直奔投稿办公室而下。
办公室内,老式铁壳电风扇老而弥坚地呼呼旋转,三片铁叶的风噪声大不过轴承艰难转动的沧桑噪声。
须发花白的卫继文戴一副老花近视一体眼镜,优哉游哉翻阅着手中邮寄来的新人投稿。
自从设立白芷奖以来,他最喜的就是看到老师国文坛复兴有望,且这个望萌发于他们白芷市中。
如果可以,他多想和颜悦色地指点小辈行进,可惜总是指点着指点着,这管不住的脾气噌噌地就上来。
“咚”
敲门声只响了一下,极容易推开的虚掩木门就应声恰好被突然刮起的风吹开。
卫继文抬头,看见两个正值青春的少年少女,脸上的皱纹松动,勾勒出和蔼的笑容。
“来投稿的罢?快坐。”
他放下邮寄来的青涩稿件,弯腰拎起保温瓶,拔出蒙了层纱布的松木塞子,给少年少女各倒了一杯冰凉甘甜的绿豆沙。
“是的!卫爷爷好。”白煦霞甜甜地说,拉着夏毕安坐下。
她首先把《最团圆》递过去,然后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准备着。
卫继文把松木塞子塞回瓶口,放下保温瓶,抬了抬耳根处微微泛黄的浅色眼镜腿。
看着标准A4尺寸的稿纸上,力透纸背的三行短诗,他目光微凝,和蔼的笑容慢慢消失。
这居然是一首辞世诗。
“这是……你写的?”
白煦霞摇头,看向邻座的夏毕安。
“我要投稿的不是这个。”夏毕安稍感尴尬地说,从书包里拿出《后羿射日》。
卫继文却没有立即接,他仍捏着单薄的《最团圆》稿纸。
另一只手捏住眼镜架,闭眼取下老花近视一体眼镜,露出浑浊的眼珠。
“你叫什么名字?”
“夏毕安。”
“夏毕安……毕安……”
卫继文咀嚼一会儿,轻声呵笑了下。
“小毕……咳,小安啊。在白芷奖颁奖前,能不能考虑下,来我这里打会儿暑假工?”
“工资?”
“3000怎么样?一个月3000。”
卫继文乐呵呵地笑着:
“是块璞玉啊。”
夏毕安不好说,这是一句真心话,还是和白煦霞一样,误以为他玉玉了要紫砂而出的缓兵计划。
“好。”他答应。
兜里几无银钱,暑假总要打工。
在哪打工不是打?
卫继文放下《最团圆》,向夏毕安伸出干巴松弛的右手。
和他握上后,又抬出左手,双手紧紧握住一只。
“不过在此之前,”夏毕安说,“能帮我过目并点评一下《后羿射日》吗?”
卫继文是想婉拒的,他怕《后羿射日》看着看着,管不住的脾气又噌噌噌上来。
平时还好,这会儿可有些不合时宜。
但若不看,恐怕要被眼前这个小少年误以为,是不屑于看,或凡此种种。
卫继文沉吟一声,笑着答应。
他松开双手,重戴上老花近视一体眼镜,双手捏起《后羿射日》的几张稿纸,低下头认真地看。
白煦霞不自觉放轻呼吸。
明明卫继文看的不是她的稿子,她也不知道《后羿射日》写的是什么,却盯着对方,感到一丝紧张。
卫继文老先生,会给出怎样的评价?
“嗯……”
老式铁壳电风扇嗡嗡的噪音中,卫继文发出粘稠的喉音。
“嗯?”
卫继文发白的眉头微皱。
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嘴唇张合了下,又忍住了,继续往下阅读。
但任谁都能看出,这位老人的阅读兴致明显低了不少,似乎对所读作品失了望。
“嗯——嗯?!”
忽然,卫继文凑近稿纸,睁大了昏花的眼睛。
“等会儿,不太对……”
他呢喃着倒回上文,眉头紧锁扫动眼珠,模样看得白煦霞心惊胆战之余,一头雾水。
忽的,“呵”
卫继文失笑了声。
他像终于弄明白了一些事,眉头舒展开来,令白煦霞惊讶的,皱纹松弛的老脸上竟浮现出欣赏的神色。
这位老先生,竟然从失望变得欣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