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叔伯
元景十二年冬,扬州,纪府,满府缟素。
纪簪雪跪在父母灵前,穿着斩衰的重孝服,满面木然。
除去半刻不曾停歇的啜泣之声,府里安静得好像是一座巨大的坟墓。
忽而间外头小厮连滚带爬地跑进灵堂,哆哆嗦嗦地行了个礼呼喊道:“大......大小姐!大老爷和三老爷来了,还带着大老爷家的二公子”
纪簪雪冷哼一声:“慌什么!长辈来了还不请进来,这样慌慌张张地像什么样子?”
“大侄女!”纪簪雪话音还没落,就听得大门口传来大伯父的声音:“大侄女,你可是受苦了!”
那声音由远及近,纪簪雪瞧着大伯父纪庭,三叔父纪楼为首,领着一帮子宗亲,如丧考妣一样来这处做戏,心里厌恶得要死,可偏还得装出一副笑脸。
她柔柔弱弱地转身:“是大伯父,三叔父和二堂哥来了呀,簪雪有失远迎,失了礼数,还望长辈们莫怪。”
说着就要跪在地上请罪。
纪庭忙虚扶起了纪簪雪,嘴里说着什么无事云云。
如今纪府中门大开,外头人来人往的,纪氏二房夫妇相继去了,这府里当家主事的只这一个孤女,今日若是真让纪簪雪跪了,他们免不得要招些碎语闲言。
更何况他们要做之事本就不算光彩,更是怕落人口实。
一行人由纪簪雪领着去了偏厅落座。
“雪儿,今日我们来,本是想同你订下一门婚事的。”纪楼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半分不似刚死了兄弟,反倒像捡了钱一样。
纪簪雪知道她这两位叔伯心里惦记着父亲留下的家资,只当他们是来腆着脸来要钱的,哪里又牵扯到她的婚事来了?
“还请三叔父明示,雪儿与外祖家表哥已有婚约,何来的婚事?”
“你这孩子糊涂啊,那梁府高门大户,你母亲活着时尚可,如今你若再去,那虎狼窝可还能有你的容身之所?”
说话的还是三老爷纪楼,大老爷纪庭依旧坐在主位上不动声色地喝茶。
纪簪雪心下一转:她不欲上京嫁人,本想着待灵堂撤去之后去官府自立女户,却不知这对豺狼兄弟又打了什么如意算盘。
“不知两位叔伯为侄女订了哪家的公子?”
簪雪状似无意地抬了抬头,露出那双杏仁一样的眼睛,扫过纪楼的面色,那张瞧着就有些肾虚的脸上明显闪过了几分得意之色。
她心里明白得很,这位又蠢又坏的三叔大约是以为自己上套了。
反观大老爷纪庭依旧还是神色淡淡。
倒是他身后的堂哥纪识礼瞧自己的眼神色眯眯的。
纪簪雪只觉得倒胃口,那旁三老爷依旧喋喋不休:
“雪儿,去旁人家中做媳妇哪能比起在自己家做舒坦?故而我和你大伯父商量过了,不若你就嫁了你堂哥,说起来不过是从二房转到大房,还是一家人。”
“搁在官府的嫁妆也好让你大伯母和嫂子们打理,省得你费心思了......”
纪簪雪没接她的话,反而瞧着一直默不作声的大伯父道:“大伯父可也是这样想的?”
纪庭面上还带着和煦的笑,没由来地让人瞧着通体生寒:“大侄女,你可是有什么顾虑?”
三老爷纪楼哈哈一笑:“不就是梁家那起子酸秀才吗?来日若是他们来问,你三叔替你回了他们就是......”
“那我可真是要谢谢二位叔伯替我费心筹谋了。”纪簪雪冷冷一笑,登时就变了脸色:“你当我不知道你们的心思?我父亲奔波半生攒下的家业你们轻飘飘几句话就要抢了去?做梦!”
“你这丫头是什么话?我们同你父亲是兄弟,哪来的抢不抢?看我今日不教训教训你!”
眼看着三叔父的巴掌就要落下来,纪簪雪也不躲,只盯着大伯父纪庭。
果然,被纪庭拦了。
“老三,你脾气就是再火爆,也不能撒在大侄女身上啊,她刚没了爹娘,如今身若飘萍的,你这是做什么?”
而后又转头对着簪雪说道:“雪丫头,你这不是冤枉了叔伯的好心吗?我们本来想着看顾你一番,不想你却岔了心思,也罢,不嫁就不嫁吧,我也乐得省心。”
这样的话对旁人或是有用,用在纪簪雪身上可是大大的无用。
她父母恩爱非常,因着母亲身子虚弱便只生了她一个,素来是拿她当男孩儿养的,当年婚约,说来是可认可不认的。
按着父母生前的心思,只等着过几年给她招赘。
这样养出来的姑娘,自然刚烈非常。
纪簪雪听了这话,怒极反笑:
“如此便好,过几日侄女便去官府立女户,此后二房的事便也不劳烦诸位长辈操心了。”
“再有就是,当日我父亲死时您二位不急着来吊唁,往后也不必急着来我府上献殷勤了,今日便立了誓,纪家二房自此以后,独立门户,再不与大房三房有什么攀扯了,往后富贵穷困,便都各自担着!”
“这西纪府的门户,只有我纪簪雪一个人,也是撑得起来的!”
三老爷犹自喝骂:“小崽子,同你那没心肝的父亲一样少教,你且等着,这门亲事,你是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纪簪雪气得浑身发颤,脚下一软跌坐在堂前的太师椅上,喘着粗气大声喝道:“都给我撵出去!”。
一旁丫鬟梨香劝道:“小姐何必如此生气?为着这么些个脏心烂肺的,不值当。”
纪簪雪定了定心神,道:“梨香,立户之事拖不得了,我让你准备的文书怎么样了?”
“小姐放心,陈先生忙得昼夜不分,这两日的功夫就能备好了,待明日撤了灵堂,小姐过过目。”
“不必,陈先生办事,我自然是放心的,你一会儿就派人过去,告诉陈先生把文书亲手送到知府吴大人手里,万万不可假人之手。”
“这几日他废了大功夫,我如今是强撑着一口气,若事后我病倒了,你便替我将库房的汉白玉雕像给先生送过去,权当作谢礼了。”
梨香低声应是。
纪簪雪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些。
今日她也是气昏了头,竟然将立女户这样的大事都挑明给那对豺狼虎豹。
如今也只能赶快将此事办妥,好断了他们的念想后再做打算了。
希望不要再节外生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