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Chapter 21.5. 在算无遗策之外

下午的西梓区分局人潮往来。在大雪与一片深蓝制服匆忙的交错中，顾慕飞一身浅灰的定制西装，显得相当不合群。

他从容拾阶而上。在踏进警局大门的同时，与胸口紧贴，他的手机却忽然震动起来。

狐疑地，他挑起了眉。

要知道，能直接拨通他的手机号码的，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人。在此时此刻……

他想，也许是周一。

他思忖着该如何应对，小心面对墙壁。在警务大厅展示板上两排正襟危坐的“模范警员”注视下，顾慕飞沉默地掏出手机，一看：

手机上一个字：

她。

顾慕飞一愣。

尽管在离开苏梨之前，他的确明白地告诉她，“任何事，我都要你第一时间告诉我”，但他根本没指望她会照做。

顾慕飞很清楚，苏梨此时对他的占有很厌烦，恨不得直到世界末日才能再见到他。

更何况他才离开区区两个多小时。

乍然，他回想起苏梨被他恼羞成怒气得通红的脸，想起她被自己撩拨起又故意冷淡的呼吸。

还有她猫一般亮出利爪，直接警告他不要胡作非为的扎手模样。

嘴角竟得意地微微上扬。他决定暂不接起，让铃响过三声——算他留出适当的距离，以免让她误会自己在意。

一声，两声。

然而就在他刚要按下接通，电话却毫不领情，戛然而止。

顾慕飞眉头蹙得更深：

如果苏梨肯主动向他拨通电话，必定已经犹豫良久。现在这么快挂断……

有事。

一手插在西装裤袋里，他任由背后警员好奇的目光往来匆匆。他沉心静气，若有若无盯着手机屏幕，等待着苏梨再次拨通。

两分钟后，屏幕再度亮起——是苏梨。

这次，顾慕飞当即冷淡接起。

“喂。”

他嗓音冷静、干脆，像往常一样寡情。他绝不会再犯上次接她电话时不小心流露出一丝感情的错误。

电话那头却完全沉默，安静得让人拿不准。耳旁隐约传来风声。似乎，偶尔还有几声几乎听不见的细微吸气，像……

啜泣？

“苏梨？”

终于，顾慕飞主动开口，嗓音稍柔和了几分。

“……你为什么擅自装我男友？”

忽然，苏梨低声开口。

起初她口吻严厉，像质问与责怪。但她的声音却控制不住地颤抖，尾音中透出极力压抑的痛苦与愤怒，甚至饱含只有她自己清楚明白的委屈：

这一切，都是顾慕飞擅自肆意造成。她的挣扎、抵触，如果不是因为他，不是因为他送她回家——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让我……”

她猛然停住，像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

她的声音又消失了。

不自觉地，顾慕飞已然绷紧嘴角。

他想起苏梨的母亲苏雁，又回想起自己假做苏梨男友时的志得意满。此时，他几乎被苏梨无声的啜泣衬得有些卑鄙：

“……难道，我做得不够好？”

他冷淡追问。

苏梨再次沉默。

而他这才意识到，她的重点根本不在于他完美不完美。

半晌后，苏梨才用几乎听不清的声音说道：

“……慕飞，我很难过。”

这句话似乎根本没在她的计划内，只是冲口而出。

电话里顿时陷入更深的沉默，仿佛苏梨正在为对他失控的言语深感懊悔，只剩难以平复的压抑喘息。

顾慕飞几乎屏息了一秒。

她的坦白简单又直接，高压之下的崩溃毫无掩饰，意外精准地刺入他一贯冷酷克制的底线，让他瞬间生出无法言说的抵触。

说不清针对自己还是针对她，顾慕飞莫名烦躁：

“你在哪？”

苏梨停顿了一下，才低声答：

“也没有离……那里很远。”

她不愿透露具体位置，这并不意外。她向来警惕而骄傲，将自己保护得密不透风。

但在苏雁家附近所在的郊区，连个避雪的商铺都没有。

不知为何，苏梨似乎黯然独自踟蹰的模样，让她任由被暴风雪拍打……反复考验着他刻意冰冷的想象。

“你立即回去。”

低声，顾慕飞近乎于甩开般决绝说道，语气冷漠又笃定：

“半小时。我派人去接你。”

“我不是要你……”

立刻，苏梨反驳。但就像被什么灼然烫到，她又迅速闭口。

瞬间，他明白她的底味。

顾慕飞胸口一沉，压低眉心，因苏梨对他清晰的抗拒而生出微妙的不悦。他唇角勾起几不可察的冷淡自嘲。

出口，他只肯给她完整的傲慢：

“我没空亲自去。别多心。”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令他压抑的沉默。苏梨微微地喘息，像在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

终于……

“顾慕飞，我……我承认我今早撒谎……”

声音不能更颤抖，但她终于坚定地说得很大声：

“除了宿舍，我真的没地方可去。因为你，我不能回……

“可我不像你，有那么多选择——”

这句话让顾慕飞的胸口一阵莫名刺痛，拿着手机的手竟也发烫。区区情妇——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苏梨的语气已经把她的心说得不能更明白。

“我会安排。别担心通勤，我会派人给你用。”

“……不用麻烦。我也能……”

显然，苏梨不肯认输。

“就这么定了。”

略微再看了一眼时间，顾慕飞不容置疑地打断她：

“再有事直接说。”

他又冷补一句：

“我不会非要到你面前，招你讨厌。”

苏梨沉默片刻。电话里，她的呼吸缓缓贴近。似乎，她还想再对他努力补充说些什么……

顾慕飞暗暗咬住牙：

她最好不要说谢谢。

电话那头的沉默很长，他几乎能听到苏梨咬住嘴唇的声音。

终于，她开口，却偏偏只说：

“……我不想让你以为我来示弱。”

紧接着，仿佛怕听到他的回答般，她立刻又问：

“……你今晚很忙？”

顾慕飞垂下眼帘。

如果只是被她需要，会让她觉得很示弱……

透过警务大厅的前厅玻璃，他看向逐渐被暴风雪朦胧的一辆辆警车。他想起他的俘虏，想起枪和擦耳而过的子弹，想起在这座钱权大城的某处，某位“大人物”正想方设法要他彻底消失……

而他，他只是“忙”吗？

不着痕迹，顾慕飞了却无痕地说：

“嗯。有事。”

而苏梨轻声回：

“那……你忙吧。我不打扰你了……”

像几乎听不到般，她说：

“……你保重。”

意外地，顾慕飞没有立即挂断电话，他保持着通话，直到“她”的备注先从他的手机屏幕上消失。

他看着掌中的灯光渐渐熄灭，电话断掉的瞬间，他竟莫名烦躁。他突然觉得今天的他似乎何止有点傻。

顾慕飞皱起眉，有点难以置信自己的耐心。

向来都是别人等他。他竟会为了苏梨——

他一瞬间感到极度不耐——他居然为了一个女人浪费如此之多的时间？站在警局门口打电话吗？

他甚至怀疑自己为何对她破例到这种程度。

他本以为他算尽一切，无往不利，但此刻……

他在干什么？

想到这里，他居然又觉得自己刚才的烦躁有些好笑。

不过想要就得到，满足自己女人的需求罢了。

摇了摇头，他很快拨通Welsh的电话，吩咐不能更简洁：

“Welsh，让交通组即刻派专人专车。听清楚，必须绝对可靠，不允有失。”

他话音冷淡，威严而又疏离，但语气里明显透着一丝他自己都未能察觉的紧张。

“你再订一周酒店——”

倏忽，他想起初见那晚：

明艳的绿裙，狡黠的梨花美人。她坐在冰蓝泳池边，说想看江景——

“——订闵秀山带露台那套。私账。

“去接她，把她安置好。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他语气不容置疑：

“动作快。”

刚才电话里，苏梨被迫才肯表达她需要他——这种不情愿，他一次都不想再听到。

“是，Boss。”

电话那头，Welsh没有多问，也不必多问。他迅速领命。

挂断电话，顾慕飞深呼吸一口气，瞬间完全压下情绪，缓缓抬起头。

他正面对上警务大厅展示墙上程士宁程警长的那张严肃又端正的面孔。

嘴角轻轻一扬，顾慕飞的眼神恢复到平日的冷静与从容，径直向西梓区分局三楼的刑事科办公厅走去。

他确实还有更紧急的事等他面对。

今晚注定会很漫长。

可笑，他竟然还有片刻心旌动摇。

淡淡自嘲一声，顾慕飞便将这意外的波澜轻易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