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渎神
安妮正等着陈安开口，风中却多了些肃杀。
不远处，马蹄声碎裂而来，铁蹄踏碎地面上的新生的花蕾，金属甲片的碰撞如雷鸣贯耳。几只鸽子惊飞而起，在夜空中划出惊惧的弧线。
花园的出口被一队身披红披风、胸前绣着金色百合徽章的王室卫兵封死。
为首的是一名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神情的副官，他抬手一指，声音如利剑穿破空气：
“安德森·陈——奉主教大人之令，请你们即刻回宫。”
陈安眼神微沉，刚要开口，却看到远处石径之上，一身女仆服装的路易十四已被两名护卫“礼貌”地半扶半押地带了出来。
王者的风骨已重新爬上了少年的脸庞，他高昂着头，蓝色眼睛毫不回避众人视线，嘴角甚至挂着一抹讥讽的笑。
但那套略显臃肿的女装，在晚风中晃动着裙摆，怎么看怎么滑稽。
一路上，安妮脸色煞白。她从未经历过如此阵仗，从未被如此逼近权力的冷面和锋芒，她几乎全程紧紧攥着陈安的袖口，仿佛这是她唯一的锚点。
回到卢浮宫后，气氛骤冷如霜。
高拱穹顶下，烛火在大理石上投下交错的光影。马萨林的靴声在回廊中沉沉回响，他仿佛一头被触怒的老狮，在国王议事厅中反复踱步。
他猛地转身，目光灼灼地盯住路易十四，声音不怒自威：
“您可知，擅自潜入修道院，是对主的亵渎，是对神的挑衅？”
换上常服的路易十四站在房间中央，语气沉稳冷静：“我只是去见玛丽。没有触碰修女的清规，也没有做出任何污秽的事——只是交谈。”
“交谈？”马萨林语调陡然拔高，“圣宠谷修道院是女修士的圣地，不是恋人的通信所！您不仅是国王，还是法兰西神权秩序的代表！”
“代表？”路易十四缓缓抬头，眼底划出一丝锋芒，“为什么我的王权，必须依附神权？”
那一刻，大厅内仿佛骤然失声。
马萨林停住了脚步，死死盯着他，那一瞬间仿佛看见了一个他不愿面对的未来版本——一个不再是提线木偶的少年，而是真正要试图与他共享、甚至剥夺权柄的男人。
可毕竟一直是他，在教导这位年少的国王要将权力牢牢握在手中。
空气压得像铅。周围侍从、随官都下意识低头，仿佛多呼吸一口都可能被卷入风暴。
陈安知道火候到了。他上前一步，缓声开口：“主教阁下，这次是我提议的，我愿意承担所有责任。”
马萨林猛地回头，心中的疑虑有了宣泄的地方，眼神像冰冷的匕首刺穿陈安的胸口。
安妮站在陈安身侧，一直害怕得发抖的她紧紧拽了拽他的衣袖，低声急促：“安，你快别说了。”
马萨林终于转过身去，背影笔直如剑，声音却冷漠得仿佛来自祭坛深处，主政的他深知，现在的法兰西还需要通过教会巩固王权，既需依赖天主教正统性，又需压制教会独立性：
“你还太年轻了，我的孩子。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你可以有欲望，但不能有选择。”
“你可以有幻想，但不能有自由。”
他顿了顿，像是在等国王反驳，可那孩子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从此刻起——加冕仪式前，你不得再见玛丽一面。”
这句话，看似没有余地，没有回旋的空间。不像命令，更像是一纸审判。
烛光轻轻跳动，映照在少年国王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影子。他没有回嘴，只是对着马萨林恭敬地行了一礼。
然后只是沉默，像是接受，又像是在计算。
但在那沉默里，陈安却看懂了：他赢了。
不，是他们一起赌赢了这一局。
马萨林的这番“震怒”不是为了斩断恋情，而是为了给外界一个交代——给未来的联姻家族一个姿态。
真正的惩罚，并不是永别，而是推迟。
他没说“永远”，而是说：“加冕仪式前。”
陈安心中轻轻呼出一口气。
马萨林终究还是马萨林——那个深知如何在情感与权术之间保持天平的首席大臣，这个传闻中和太后秘密结婚的红衣主教。
他不是不知情，不是不在意，只是必须摆出这个姿态，哪怕代价是让他最心爱的学生痛苦数周，哪怕对象是他自己的侄女。
或许在马萨林心里，或许已经默认了这段情感的存在——他不愿承认，却也舍不得真断。
所以，他只封锁了时间，不封锁未来。
他转过身，披风轻摆，目光投向站在一旁沉默的陈安，那双眼睛里不再是对国王的怒意，而是对陈安的提醒，甚至是一点点警告。
“而你，东方的使者。”
他故意顿了一顿，仿佛在强调陈安这层“外人”的身份，“这段时间，请你好好待在卢浮宫里，不要再擅自行动。完成你该完成的那部分本职工作。”
“至于我们的谈判——”他语气平静，却带着某种锋利的分量，“你可能会少几枚筹码。”
这句话一出，屋内气压仿佛又低了几分。
陈安没有辩解。他只是低头，双手交叠于腹前，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宫廷礼。
“谨遵阁下吩咐。”他声音平静，不卑不亢，甚至带着一点诚恳的歉意。
可就在他弯下腰的那一瞬间，眼神却是冷静的、清明的。
至于少几枚筹码？
陈安心里冷笑了一声。那原本就是口说无凭的筹码，是写在信纸上、挂在空中的许诺，是纸牌桌上的虚张声势。
跟未来欧陆霸主的友谊相比，显得不值一提。
更何况真正的外交，靠的从来不是话术，而是实力。
只要法军能在接下来和孔代亲王的战役中，和原先的历史一样，取得决定性胜利；只要新式兵团能在战场上立下首功，只要他策划的军事晋升制度能赢得军队的拥护
——那么未来谈判桌上，那些所谓的筹码会成倍补回。
至于实力，陈安计划在未来肢解西班牙的行动中，为自己，为大明积攒起一个上谈判桌的实力。
哪怕此刻被“暂时软禁”，哪怕“外交筹码”削减，他都不焦急。
因为这不是结局，而只是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