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蒲雨山还是那句:“让她去死。”
手指切回到肖彩娜界面,那边已经发了一连串语音,想都不用想,绝对是说她狼心狗肺,哦,对了,她亲爱的妈妈还要装装可怜,表达自己养她多么不容易,企图让她意识到错误,低下头,继续做回一条卑贱的,只会傻傻摇尾乞怜的狗。
“你要读书,那就继续读吧,读到你死!”
“你从小关心过家人吗?你爸以前高中给你补习两百一节课,到头来,你的成绩咋样,你关心过你的父母吗?你长这么大,所有的不好全怪在父母身上,你这种没用的人只懂得抱怨,你把我刚刚发你的一千五退回来。”
“我不会给你这种人发生活费!”
“蒲雨山,你去死!”
“你二十几岁,一点良心都没有!如果家里不关心你的学习,你爸怎么可能两百一节课的给你补习?你回家,你爸不是关心你学习?你有给机会让他关心吗?你这种人不配读书。”
“我们没有关心过你?你在吃屎啊,你每次回家你就吃屎啊?”
“我们不配当你的父母,我真的没有力气当你的父母,你太高大了,我尊重你的选择,你选择别人去当你的父母,你这种大学生我惹不起。”
……
后面的语音蒲雨山没再听,很多话,她已经听遍了,尤其那句“我养你二十几年”。
只要假期在家,几乎每天都是这句。
退回了一千五的生活费,蒲雨山起身往高铁上的洗手间走去。
这节车厢很空,也没人上厕所,她入了内摘掉耳机,手指按着语音键说话:
“钱我以后不会再要你一分,我们从今天开始也更加没有关系。”
“你以为自己对我有多好?是不是自己都把自己感动到了?你知道我忍你多久了吗?拜托,你不要把我当傻子!”
“是不是我的忍耐,让你可以任意羞辱我?你高兴的时候给我颗甜枣,你不高兴的时候随随便便甩我巴掌,你对我可真太好了!好到我怎么一点都感觉不到呢?”
“我的良心?你好意思问,我还想问你的良心呢?你怎么对的蒲奕暖?”
“蒲奕暖可以忘记你之前怎么对她,我可忘不了!”
“她傻,不代表我也傻,你做的那些事情,我记得可是很清楚!”
“养我二十几年?我也痛苦了二十几年啊!世界上就是因为有很多像你这样的人当父母,才有那么多悲剧发生!”
“你从来就不会反省自我,一次都没有,三观扭曲,禽兽不如!我真是不知道你怎么有脸当人的!”
“你去死!去死!去死——”
......
蒲雨山近乎嘶吼地发完以上语音,她忽然觉得这世界真是一点新意都没。
这世界,不是她承受了痛苦,其他人就不用承受痛苦的,苦难如不息之河,源源不断流往各处,日升月落,总有人痛苦着。当然,也一定有人对生活充满希望,毕竟,生活就是个让人失望又重给人希望的探索过程。
未来不知道会怎样,说不定,名为生活的小船缝缝补补后还是驶到了美好的终点呢。
还记得高考毕业那年的暑假,她声泪俱下地质问爸爸:“蒲奕暖呢?你们怎么对蒲奕暖的?”
意料之外的,父亲脸色骤变,手指门,大骂着让她滚出去,滚出家。
那一刻,她彻底认清,“蒲奕暖”这个名字就如同家里的禁忌,提不得,说不得。
但她蒲雨山偏要提,她就是要让家里人不舒心,永永远远记得蒲奕暖。
她愤而从椅子上站起,摔门而出,爸爸跟来,似是没料到她这么决绝,对她说:“我也是为你好,我好心......”
“可是我根本就不需要你所谓的好心!”她满腔怒火地打断爸爸未尽的话语,决然转身,往大路走去。
身后响起店铺铁闸门落下的声音,是爸爸因为她的话无心在开店了。
可能,她的爸爸也在努力做一个好爸爸吧,只是很多事情,从一开始就错了,错得很彻底,且还一直错下去。
那一天,蒲雨山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很想哭,可是街上人来人往,她不能哭,泪水模糊了视线,打湿了她的脸颊,她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看自己,或者说,她这种微不足道的人,根本无人在意。
蹲在一棵树下,她悲观至极地发现,世界上,没有人能救自己,没有人......她就像快要溺水而亡,越挣扎越无解。
有那么一刻冲动,她想去便利店买把刀,五步距离,就有家能结束一切痛苦的便利店。
她感激发明了刀的人,开始思考,是用于腕上呢?还是脖颈?她得保证自己做出最极端的行为,一切就真的能如她所愿结束。
腕上好像要好几次,都不一定能成功,脖颈只在电视上看过,不知道可不可行。肚子上好像可以。
她似乎冷静下来,认真思量起自己的死法。
不对,她不能就这么死了。
心底里有个久远的声音强硬挣脱束缚,重见天光,它说:“蒲雨山,你忘了‘恨'吗?”
“恨?”
“对,就是恨。”
“恨?”蒲雨山陷入沉思。
她想起小学时失眠躺在床上的无数个夜晚,小小的她在心底里无数遍告诉自己:
“恨。”
“你要恨。”
“你要记得恨。”
“你恨她们恨得要死!”
“你得好好活着。”
“你不会让她们好过。”
“因为你恨她们。”
“千万要恨!一定要恨!“
“恨到入骨!”
“如果你不恨,你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你遭受的那些痛你怎么能不恨。”
“你要把恨意藏于心底。”
“藏得深一点,再深一点,不要让任何人看见。”
......
偶尔那个声音会恨铁不成钢地怒骂,实际上是她自己:
“蒲雨山,你疯了吗?”
“你怎么这么心软?”
“你为什么无法做到恨?”
“你要恨她们恨到死啊!”
“不要得过且过,你必须恨!”
“除了恨,你别无他选。”
......
树底下遮不住灼灼日光,泪水把眼眶浸湿,蒲雨山觉得这白日下的太阳光亮也太耀眼了吧,她快要忍不住哭出声来,为以前那个小小而顽强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