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章 故乡的回声
钥匙插进锁孔,锈住了。陈风耀拧了一下,两下。金属摩擦的滞涩声在小巷里传开,像一声闷咳。青苔爬满了石板缝,湿漉漉的,吸掉了大部分脚步声。
亦涵的手指拂过斑驳的砖墙,冰凉的触感。(内心独白)时间…在这里打了个盹?
“…就这?”亦涵的声音很轻,怕惊醒了什么。
“嗯。”风耀终于拧开了锁,“吱呀——”门轴呻吟着,推开一片沉寂的庭院。阳光吝啬地洒在杂草和旧石磨上。空气里有灰尘和木头腐朽的味道。(内心独白)像打开了一口棺材。装着我的童年,还有…他的气息?那点所谓的“温度”,不过是记忆骗人的把戏。
亦涵走进去,鞋底碾碎了几片枯叶。“…以后,”她环顾四周,目光停在屋檐下一只空了的燕子巢,“…住这?就我们?”声音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风耀没立刻回答。他看着墙角那丛枯死的月季。(内心独白)住这?守着这些发霉的回声?他父亲最后咳嗽的声音仿佛还卡在梁间。“…毕业。没拆的话。”他踢开脚边一块松动的砖,“…我爸走后,这儿就只剩掉根针的声儿了。太静。静得…耳朵疼。”
“…想听。”亦涵走过来,指尖碰了碰他攥紧的拳头。
“以后。”风耀反手抓住她的手指,很用力。(内心独白)以后?一个装满了“以后”的口袋,哪天会不会漏?
巷口的面馆,油腻的招牌,十年没变样。老板娘的笑纹刻在脸上,像用刀雕的。
“两碗细面?快咧!”方言劈头盖脸,目光在亦涵脸上刮了一圈,“你对象?好水灵!”
风耀扯了下嘴角:“…放假,带她转转。”
面端上来,热气模糊了视线。风耀盯着碗里浮着的葱花。(内心独白)他也说过这话。“考完…带你来。”声音犹在耳边。第二天醒来,床上的人就凉透了。像这碗面,热气散尽,只剩一坨纠缠不清的东西堵在胸口。他喉结滚动,咽下那团硬块。
亦涵默默推过纸巾。没说话。
“…在学他。”风耀的声音有点哑,像砂纸磨过,“…证明他…存在过。”(内心独白)证明给谁看?给这碗面?给这空荡荡的巷子?
“…开学前,”亦涵的声音很轻,像怕惊飞什么,“带我来。吃面。”她看着他,“…你答应过的。”不是请求,是提醒。提醒一个承诺的转移,一种徒劳的承接。
风耀肩膀松了一下,像卸下一点看不见的重量。他伸手,把亦涵拢进怀里。怀抱很紧,骨头硌着骨头。小巷的寂静重新包裹上来。
超市的荧光灯管嗡嗡作响,货架堆砌成冰冷的峡谷。风耀的目光被柜台里一点幽蓝钉住。
细银链。坠着一颗小小的、切割粗糙的蓝石头。光打上去,像凝结了一滴深海。
“…那个。”风耀抬了抬下巴。
亦涵凑近玻璃柜。蓝光映在她瞳孔里。“…像…晴天。”她喃喃。
风耀已经在对店员说话。价格报出来,数字不小。亦涵拽他胳膊:“…别。贵。”
“第一次。”风耀没看她,盯着那点蓝,“…戴着。当个…护身符?”他自己都觉得这话飘。付钱。小盒子塞进亦涵手心,带着他掌心的汗。
回到庭院。长椅冰凉。亦涵坐下,仰起脖子。风耀站在她身后,手指笨拙地对付那小小的搭扣。阳光穿过稀疏的枝叶,落在蓝石头上,跳跃了一下。
冰凉的金属贴上皮肤。亦涵瑟缩了一下。
“…好了。”风耀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亦涵低头,手指碰了碰那颗坠子。(内心独白)守护?石头能挡什么?挡风?挡雨?挡天上掉下来的…东西?她没说话,只是靠进他怀里,让那点冰凉硌在两人紧贴的胸口之间。
水果区的灯光晃眼。亦涵挑了几个苹果,表皮鲜亮得不真实。风耀拎着袋子,目光扫过货架。
亦涵忽然抬头。动作很慢。瞳孔里映出一个迅速放大的黑影,像慢镜头里坠落的鸟。
她猛地推了他一把。力道很大。风耀踉跄向前,袋子脱手,苹果滚了一地。
砰!
沉闷的、骨头砸在硬地上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时间凝固了一秒。风耀回头。
亦涵躺在地上。以一个奇怪的姿势。眼睛闭着。那颗蓝石头在她颈边,沾了点灰。
世界的声音消失了。只剩下他自己血液冲上太阳穴的轰鸣。
他扑过去,膝盖砸在冰冷的地砖上,生疼。手抖得不像自己的,拍她的脸。凉的。
“涵…”声音卡在喉咙里,撕扯着,“…醒…面…”他想起那个承诺,那个还没兑现的、热气腾腾的承诺。字句碎在嘴边,只剩气音。(内心独白)面…还没吃…
人群像潮水围拢,声音嗡嗡的,隔着一层水。有人打电话,声音遥远。救护车的警笛由远及近,像钝刀子割着神经。
风耀攥紧亦涵的手。那只手软绵绵的,一点回应都没有。他盯着她颈边那颗沾灰的蓝石头。(内心独白)护身符?笑话。
医院走廊。灯光惨白,把他的影子钉在墙上,拉得又细又长,像要断了。消毒水的味道钻进每个毛孔。
他站起来,走到病房门口。玻璃窗后,亦涵躺在一片白色里,脸色像蒙了层纸。氧气面罩下,嘴唇没有血色。只有心电监护仪绿色的线,微弱地起伏。
(内心独白)守护?拿什么守?拿这条命?命值几个钱?他拳头抵着冰冷的玻璃。
夜深。仪器规律的嘀嗒是唯一的时间刻度。风耀坐在床边的硬塑料椅上,握着亦涵那只没输液的手。凉。他用自己的手掌包住,想焐热它。
“…记得吗?”他开口,声音哑得像生锈的锯子,“…第一次。广播站。颜料管…掉地上。”他拇指无意识地摩挲她的手背,“…你捡起来。说‘谢谢’。声音…很轻。”他停住,咽下喉头的硬块。(内心独白)那时候的光…好像比现在亮?
仪器嘀嗒。亦涵毫无反应。
“…醒醒。”风耀的声音低下去,更像自言自语,“…环岛游…摩托…还没骑…”他想起那张清单,塞在背包最里层,纸边大概又磨毛了。“…雪人…胡萝卜鼻子…你说要堆的…”字句破碎,散落在寂静里。
(内心独白)代价?要什么,拿去。只要这嘀嗒声别停。只要这条绿色的线…别拉直。他低下头,额头抵着两人交握的手。那点微弱的脉搏,是他此刻能抓住的唯一回声。来自一个正在沉没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