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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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寒梅馆秘辛

金陵的初雪总在冬至前落下,寒梅馆前的梅树已结满花苞,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冻雨打得七零八落。冰粒砸在琉璃瓦上沙沙作响,林若雪卧在雕花拔步床上,指尖抚过颈间空荡的玉坠绳,锁骨处还留着被扯拽的红痕。帐子外,锦瑟正用银夹子拨弄炭盆,火星溅在雪青釉瓷瓶上,映得瓶中几枝绿梅影子摇曳,恍若当年沈梦秋插在雪人头顶的那枝。

雪夜问诊

卯初刻,雕花木门“吱呀”推开,沈梦秋抱着药箱踉跄而入,衣襟上的积雪簌簌掉落,在青砖上融成深浅不一的水痕。他的月白棉袍已被冻雨浸透,袖口结着冰碴,露出的手腕比平日更显青白,掌心紧攥着的绿萼梅上还凝着冰晶。“若雪,可好些了?”他嗓音带着寒气,伸手试她额头温度,指尖触到她鬓角的冷汗,如触碎冰——自寒梅馆遭劫后,她已高热三日。

林若雪勉强撑起半个身子,看见他袖口沾着的梅瓣,忽然想起三年前冬至,两人在镜花苑堆雪人,她偷偷将梅枝插在雪人头顶,他笑着用暖炉烘她冻红的手:“我们的‘踏雪寻梅’,该配首《梅花三弄》。”此刻梅瓣上的冰碴刺得她眼眶发疼,喉间滚出低哑的嗓音:“秋哥,昨夜又梦见枯井里的白骨朝我伸手……”她抓住他的手,腕间银镯与他的玉镯相击,清响里混着窗外竹枝被积雪压断的脆声,“柳氏的翡翠镯,和乳母临终前画在地上的纹样……一模一样。”

沈梦秋正要安慰,忽见锦瑟端着药碗进来,碗沿沾着暗黄药渍,蒸腾的热气里竟混着一丝辛辣——那是附子特有的气息。他接过碗轻嗅,眉头骤紧:三年前他重病,柳氏“贴心”送来的补汤里,正是这种气味。“这药……”他刚开口,锦瑟已扑通跪下,发间银簪歪在鬓边,露出耳后指甲盖大的淤青:“二爷赎罪!柳嬷嬷拿匕首抵着奴婢脖子,说若不换药,就把小姐的玉坠丢进枯井,再剜了奴婢的舌头……”她肩头剧烈颤抖,袖中掉出半块碎玉——正是林若雪被扯断的玉坠残片。

寒梅埋香

辰时正,沈梦秋踩着没膝深的积雪往后山梅坞去,药箱里的绿萼梅在雪水浸泡下泛着冷香。梅坞深处,老梅枝干虬曲如铁,枝头花苞裹着冰壳,唯有靠近山崖处的几株开着绿瓣白蕊的古梅,正是母亲生前最爱的“雪魄冰魂”。他拨开厚雪,忽见梅树下的青砖缝里露出半截红绳,绳头绣着褪色的蟠龙纹——与他袖中玉佩的纹路分毫不差。

蹲下身扒开积雪,腐朽的木盒露出血色般的朱漆残片,铜锁早已被虫蛀空,轻轻一掰便“咔嗒”裂开。盒中躺着半幅锦帕,蟠龙纹用金线绣就,历经多年仍熠熠生辉,帕角“萧氏”二字旁染着暗红血渍,边缘还绣着极小的“太初”年号。锦帕下压着张黄纸,朱砂画的沈府地形图上,寒梅馆被圈成血色圆圈,旁边小字因受潮洇开:“太初二十三年冬,雪夜抱入沈府,襁褓中藏蟠龙玉佩半块,另半块……”字迹至此被霉斑覆盖。

“二爷怎的在此?”沙哑的声音惊起枝头积雪,老仆刘嬷嬷拄着枣木拐杖立在梅影里,青布棉袍上落着几片梅瓣,鬓角白发间还别着朵干枯的白梅——那是老夫人当年赏她的。她望着木盒,浑浊的眼突然泛起泪光,拐杖重重顿在雪地上:“老夫人临终前抓着我的手,说‘秋儿的玉佩若与若雪的合璧,便把这锦帕交给他……’”她忽然剧烈咳嗽,手帕上染着点点血痕,“二爷可知,您的生辰八字……原是太初二十三年冬月廿三,而非冬至。”

雪窖惊变

巳时初,沈梦秋扶着刘嬷嬷回到寒梅馆,却见雕花槅扇大敞,室内一片狼藉。林若雪的螺钿妆匣翻倒在地,胭脂水粉泼在青砖上,凝成暗红的泪滴状。锦瑟跪在碎瓷片间捡拾琴谱,指尖被划出道血口,血珠滴在《胡笳十八拍》的残页上:“柳嬷嬷带着五个婆子闯进来,说小姐是前太子余孽,乳母是偷玉的贼妇……”她忽然指着妆台,“那半块玉佩,被柳嬷嬷用剪刀撬走了!”

林若雪倚在床头,望着沈梦秋手中的锦帕,忽然想起乳母临终前的呢喃:“小姐颈间玉坠,与沈府二爷的玉佩原是一对,合璧之日……”她摸向颈间,空荡的绳结硌得锁骨生疼,仿佛那里被剜去一块血肉。沈梦秋攥紧锦帕,蟠龙胎记在雪光下泛着金红,刘嬷嬷的话在耳边回响:“老夫人说,当年沈老爷从冷宫里抱出您时,您左腕内侧的胎记还没这么明显……”

忽有北风灌进屋子,吹得帐子哗哗作响。林若雪望着窗外被积雪压弯的梅枝,忽然想起乳母讲过的宫廷秘闻:前太子妃最擅绣梅,每朵梅花必配五片花瓣,象征“五德俱全”,而她颈间玉坠上的梅花,恰恰少了一瓣——正如寒梅馆前被冻雨打落的梅苞。

冰鉴照影

未时正,顾子谦顶着一头雪粒闯入松涛阁,怀中《太初宫闱录》的封皮已被雪水浸透,露出里面夹着的半幅画像。“二爷,”他翻开泛黄的页脚,露出前太子妃萧氏的工笔画像,“您看这耳后朱砂痣,与表小姐昨日新显的胎记……”画像上的女子耳后果然有粒淡红胎记,形状蜿蜒如小龙,与沈梦秋的蟠龙纹胎记首尾相衔。

沈梦秋盯着书中记载:“太初二十三年冬,太子妃萧氏诞双子于冷宫,长曰明澜,次曰明澈,均以蟠龙玉佩为凭。”顾子谦继续翻页,露出夹着的密折残片:“柳氏原名柳如絮,前太子府庖人,其兄柳顺时任御史,亲上《弹劾太子疏》,后官至顺天府尹。沈明修与前太子乃总角之交,却因柳顺以沈府满门要挟,不得不附议……”

与此同时,柳氏的暖阁里,沈青梧正对着烛火细看夺来的玉坠,蟠龙纹在火光中仿佛活过来般游动。柳氏捏着翡翠佛珠,每颗珠子上都刻着“灭”字,腕间镯子撞在紫檀桌面上:“梧儿,顺天府的赵捕头是你舅舅的门生,明日便以‘私通乱党、盗卖库银’之名拿人。”她忽然盯着沈青梧腰间玉佩,“至于林若雪……寒梅馆的火,该在子时初刻烧起来——记得在火场留具焦尸,要让顺天府的人验出蟠龙胎记。”

雪夜焚心

酉时末,寒梅馆的檐角突然窜起火苗,北风卷着火星子扑向梅树,冻雨初歇的夜空被映成血色。沈梦秋从松涛阁望见火光,药箱“当啷”落地,绿萼梅散了满地。他发足狂奔,靴底在冰面上打滑,积雪灌进袜筒也浑然不觉,只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与火场的噼啪声重叠。

火场中,林若雪被浓烟呛得咳嗽,正抱着乳母的牌位往门口跑,却被柳氏的婆子拦住。为首的周嬷嬷举着水火棍,腰间挂着新得的金镯子:“表小姐想去哪儿?寒梅馆走水,您可得留下‘救火’啊!”话音未落,房梁“咔嚓”断裂,火星子溅在她鬓角,烧得她尖叫着后退。

沈梦秋撞开婆子,拉住林若雪的手就往外冲,却在门槛处被火舌拦住。火光中,他看见刘嬷嬷趴在西墙根下,手中紧攥着那半幅锦帕,帕角的“萧氏”二字已被烧去半边,露出底下的血字:“沈明修非汝生父……”“嬷嬷!”林若雪挣脱他的手要冲过去,却被他死死抱住——整面墙正在倾斜,砖石簌簌掉落。

两人跌出火海时,寒梅馆的匾额“寒香雪韵”已烧得只剩个“寒”字,歪斜地挂在焦黑的梁柱上。林若雪忽然看见灰烬中闪过一点金光,扒开残砖,半截金簪露了出来,簪头刻着的“萧”字在雪光下格外刺眼,簪尾还缠着缕焦发——正是刘嬷嬷的白发。

是夜,沈梦秋在松涛阁用浆糊拼凑锦帕残页,烛泪滴在“沈明修非汝生父”的字迹上,晕开一片模糊。他摸着腕间的蟠龙胎记,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秋儿,若雪的玉坠与你的玉佩合璧时,记得去寒山寺找无尘师父……他袖口有梅花刺青。”

林若雪坐在镜前,借着月光看见自己耳后不知何时多了块淡红胎记,形状竟与沈梦秋的蟠龙纹互补,合起来正是完整的蟠龙图。她想起刘嬷嬷临终前的眼神,那指向梅坞的手势,忽然明白寒梅馆的地底下,埋着的不只是前太子妃的簪子,更是她与沈梦秋的身世真相。

镜花苑的枯井旁,顾子谦借着月光撬起井边的青石板,露出通向寒梅馆的密道。地道里散落着几片金箔,正是楚云秋戏服上的饰物,墙角用朱砂画着箭头,指向寒山寺方向。他忽然听见井底传来水响,俯身望去,木盒里的血书在雪水浸泡下显露出新的字迹:“柳氏欲除双子,火焚寒梅馆,速携玉佩往寒山寺,无尘乃前太子暗卫之首……”

章末诗曰:

「寒梅映雪照孤忠,一瓣心香烬火中。

莫道人间无净土,冰天犹有未凋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