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诗卷中的长安少年
任侠主题最初出现在汉赋中,但其表现手法较为简单。只作为一种都城风貌或风土人情而存在,并不具有个性,更没有独属于个体的故事。如《西都赋》云:“乡曲豪举,游侠之雄,节慕原、尝,名亚春陵。连交合众,骋骛乎其中。”[12]又如《西京赋》云:“都邑游侠,张赵之伦。齐志无忌,拟迹田文。轻死重气,结党连群。实蕃有徒,其从如云。”[13]都是整体罗列,泛泛而言。较之史传文学,汉赋刻画了栩栩如生的侠客形象,但汉赋中的侠客更像是都城的文学符号,是衬托都城繁华的点缀,而非主要的描写对象。
这一时期,两京地区炽烈的侠风,也影响到诗歌创作。《乐府诗集·杂曲歌辞》为《游侠篇》作序时,引《汉书·游侠传》:“战国时,列国公子,魏有信陵,赵有平原,齐有孟尝,楚有春申,皆藉王公之势,竞为游侠,以取重诸侯,显名天下。故后世称游侠者,以四豪为首焉。汉兴,有鲁人朱家及剧孟、郭解之徒,驰骛于闾里,皆以侠闻。其后长安炽盛,街闾各有豪侠。时萭章在城西柳市,号曰城西萭章。酒市有赵君都、贾子光,皆长安名豪,报仇怨、养刺客者也。”[14]可见正是战国以来的侠风盛行,催生了《游侠篇》等经典篇目,并形成了后世文人反复吟咏的主题。东汉后期,献帝徙赵王刘珪为博陵王的历史事件,引发了诗人们的咏叹,形成《博陵王宫侠曲》的乐府题目,可以佐证时代风气、历史背景对文学主题生成的影响。可惜《游侠篇》《博陵王宫侠曲》下存篇目皆自魏晋起,而无汉诗。这与早期文献多散佚湮灭有关,也与诗歌在汉代还并非主流文学体裁有关。
除了文人诗歌创作外,汉代可称得上侠文学的,还有零星散见于史传的歌谣。如《长安为尹赏歌》《颍川儿歌》等,都提及长安豪侠。
《长安为尹赏歌》[15]记录了东汉历史上著名的桓东场少年案。桓东场是游侠少年们的死刑场。《汉书·酷吏传》记载:
永始、元延间,上怠于政,贵戚骄恣,红阳长仲兄弟交通轻侠,臧匿亡命。而北地大豪浩商等报怨,杀义渠长妻子六人,往来长安中。丞相御史遣掾求逐党与,诏书召捕,久之乃得。长安中奸猾浸多,闾里少年群辈杀吏,受赇报仇,相与探丸为弹,得赤丸者斫武吏,得黑丸者斫文吏,白者主治丧;城中薄暮尘起,剽劫行者,死伤横道,枹鼓不绝。[16]
这群少年行为恶劣,无法无天,是“以武犯禁”的典型。而尹赏则是汉代著名的酷吏,他任长安令时,挖了个数丈见方的大地窖,名为“虎穴”,然后搜捕长安中轻薄少年恶子,捕满一百人,就集中投入虎穴之中,用大石盖住出口,数日后揭开。少年们“皆相枕藉死”,尹赏命人将他们抬出去埋到东门外,百日后才通知死者家属来领尸。“亲属号哭,道路皆歔欷。”
当时长安百姓作了一首《长安为尹赏歌》,感慨此事:“安所求子死?桓东少年场。生时谅不谨,枯骨后何葬?”
从这首歌谣可以看出,长安百姓对这群少年的下场既有拍手称快的一面,也给予了一定的同情。而尹赏设“虎穴”的执法方式,亦令人心惊骨悚,生动而具备传奇性,颇有后世笔记小说“尚奇”之风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