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越甲养成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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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东南的远山在呼唤

宛县还是一样热闹,天空湛蓝,白云飘飞。范蠡不知招惹了谁,不敢轻易露面,只能躲在树后,让放纸鸢的小童帮他给文种秘密传信:“入夜后,少伯在城南等他。”

文种正和县司马议事,为楚王的新令满腔愤懑:“哎!楚王见宛县坚甲利兵,又听了子常的谏言,欲讨伐鸡父之战中逃跑的几个小国,实乃不仁之举。若不能从善如流,与民修养,恐怕楚国将有危难。”

县司马附和说:“县公所言不错。新令尹子常好大喜功,不讨伐小国怎能彰显他的功绩?有他每日吹风,大王恐怕更不听你的说辞了。我看,你多说无益,不如作罢,任由差遣便是。”

文种叹了一声,已感到仕途无望。他接到小童送来的信,匆匆一瞥后,瘫坐在席子上,手不住地颤抖。县司马忙问:“县公,发生了何事?”

文种木然片刻,答说:“少伯出事了。”

明月当空,夜凉如水。范蠡回到文种在城南的宅院。院中桂花疏影,花香若有似无。由于他经常住在兵库,这里格外冷清。他裹紧衣裳,收紧袖口的几分余热,不生火也不点灯,坐在黑暗中等待着文种。

夜里,文种和仆人悄悄来了。文种见范蠡在哆嗦,便把披风解了下来,披在他的身上,又差仆人速速去马车上拿药酒、热茶和饭食。

“大人不必费心,非常时刻,小心才是。”范蠡虚弱地说,他一朝被蛇咬,唯恐有人再来。

“少伯尽管放心,我一路很小心。”文种说罢,朝仆人挥挥手。

范蠡环顾四处,仍不安心,说:“大人跟我到屋顶上去。”文种觉得范蠡是过度紧张了,可见他力气虚弱,不忍与之争辩,便依从他从宅院一侧的石阶逐级而上,来到了屋顶。

“这里视野好,万一有人来袭,我就从这里放箭”。范蠡面色苍白,但眼睛依然很亮。文种看到他备了箭弩和一桶竹箭,暗暗佩服他的警惕心——要建功立业,就得找这样胆大心细的可靠之人。

待仆人放来一张软席,送上药酒,二人便席地而坐。文种给范蠡擦药,眼见他箭伤狰狞,心中自责不已。

“少伯弟弟,文种对不起你啊!请受我一拜!”文种要行跪拜大礼。

范蠡忙拦住了他:“大人这是做什么?”

文种颓然地坐下,自责道:“若不是我让你破格行事,怎会有今日之祸?我应该想到,子常心胸狭隘,你我何必立这一功?我对不起你,更愧对宛地的百姓。从今日起,我不再是宛县县公了。”

范蠡一下子都明白了,沉默了下去。随即问:“您眼下有什么打算?”

文种笃定地回道:“离开楚国。”

“当真?”范蠡问。

“少伯,你说,难道我们还能再待下去吗?”

“文种兄可有去向?”

文种说:“我夜观天象,有意去东南方。不知少伯老弟可有见解?”

范蠡沉思良久,悠悠地说:“东南方向有吴越二国。吴国礼乐文明,越发强大,本该是个好去处。可若去了吴国,恐怕要为伍子胥所用,将来他要回来伐楚,大人定然为难。越国虽是一个蕞尔小国,却胜在百废待兴,柔弱正是机遇所在,何不去搏它一搏?”

文种激动地说:“少伯老弟说得好!越国好,且不以出身论英雄。你何不跟我一道,从头开始,建功立业再归来?”

明月正从一片阴云中露出整个月盘,皎洁明亮,仿佛范蠡的心境。他目光如炬,笃定地说:“好!”

文种释怀地朗声大笑。眼前的一切,他终于都不必在意了。他忽然想到一事:“对了,自今往后,你必然是有姓有名的人,你不要再叫少伯了。”

范蠡错愕地看着文种,只见他抚着长髯,细细思量。过了一会儿,文种说:“‘蠡’字如何?”

范蠡仔细品味这个字。

“你当像一只海中的小螺壳,观潮听浪,顺势而为。唯有如此,才能在诸侯争霸的乱世建功立业,走出坦途。”

范蠡轻念出声,笑着拱手相谢:“多谢文种兄指点。”

当范蠡抬头仰望天空,东南方向有一颗明星分外耀眼,在祥云围绕间熠熠生辉。这一晚,他们把酒话古今,从周王室的礼乐说到山海的遥远,直至天光微白。

恰逢朔日,适合远行。范蠡独自骑快马回三户寨与范伯道别。亲人分隔,自有千般的不舍得。临别时,范蠡对范伯说:“哥,我兄弟二人自小无父无母,长兄如父,半生辛苦。少伯一定争气,不做出一番事业绝不回来。”范伯流着泪:“傻二弟。家永远都是家,哥在家等着你。”

一位商人朋友得知文种将去越国,特意安排了熟悉路线的车左,挑选了两匹体格健壮耐力一流的好马。文种备好了盘缠,带上了四只髹漆木箱,里面除了一路上的衣食所需,还有从楚国工官那里采买的青铜器以及四处搜罗的丝织刺绣、精美玉器,以备与越国君臣沟通之用。

到了文种占卜的未时,范蠡准时回到宛城。两马三人四箱一路向东出发了。风物变换中,范蠡渐渐放下离乡的沉重,憧憬起异乡的前程。不过一个月的功夫,他们已经去国近千里。

晴天的午后,范蠡犯了困,视线懒散而随意地游走于窗外的风景。一面耀眼的“银镜”吸引了他,凝神细看,那是一面湖,烟蓝色的柔波似锦缎一般在风中轻轻地打起褶皱。范蠡看了片刻,又打起了盹,醒时仍在湖岸上。如此浩瀚而柔美的湖,他第一次见。

车左将僵绳一收,马蹄嗒嗒声渐歇:“大人,已经到吴国了。此处风景甚美,不如在此歇歇脚、透透气吧。”

文种笑着应允,随即下车来,站到湖边极目远眺,高声赞叹:“这面湖,天下无双。”

“这就是震泽了。”车左望着湖面说:“每次路过此地,我都忍不住要停下来看一看。”

范蠡静静地看着大湖。几座小岛远远地错落相隔,更显得这湖广袤无边,极富灵动之美。

文种说:“难怪这一路上见到的人,都那么神情恬淡。能与此湖朝夕相对,是该心满意足。”

范蠡却另有所想:“这样的一面大湖,可是吴国舟师得天独厚的练兵场啊。”这面湖,像是一个信使,带着温柔的笑颜告诉范蠡,若要扶越抗吴,他面对的将是水上的劲敌。他们赏够了美景,再次启程,一日后便到了越国。范蠡凭窗而望,此地与吴国略有不同。山丘居多,沼泽密布,百姓自然纯朴,神情带着几分野性。他们穿着短衣褂,有的还打着赤脚。

马车经过长长的浦阳江,行驶在一片面水背山的平原上。有一些女孩在溪边浣纱。她们面对着碧绿如洗的青山,伸展着藕节般的手臂和纤细的腰肢,把纱布举高举平整。她们时而扬水嬉戏,欢声笑语回荡在静谧的山水间。

范蠡看着天真烂漫的女孩们,不由得一笑。

马车在窄小的土路上又跑了一段。车左说:“大人,再往前,就是越都埤中了。那里有使者下榻的驿馆,也有商人休息的传舍。”

文种示意直接去传舍,车左继续扬鞭而行。三人在传舍安顿下来,结束了一路风尘仆仆。车左即将返回楚国,文种提出做东宴请,答谢他一路相送。文种入乡随俗,喊店家上来清汤越鸡、槽青鱼干、梅干菜、鱼头汤,还有一坛梅酒,与范蠡和车左一边品尝着越地风味,一边谈论着此地的风土人情。

范蠡注意到上酒的小二赤着胳膊,胳膊上还画着一条蛇,笑着说:“这些越人甚是有趣,竟在胳膊上作画。”

车左听后笑了:“范少侠,那可不是作画,是刺上去的。据说是在模仿蛟龙,以便在水下行走。你看他们剪短头发,只扎着一个小辫子,也是为了游于水中的便利。”

文种点点头:“你讲得不错。越人的祖先精通水性,善于驾驶舲舟,与蛟龙为伍,所以拜蛇。后来,他们慢慢从东海内迁,传说有鸟为越人撒种水稻,所以尚鸟。”

车左叹道:“原来如此。文种兄博学多闻,鄙人佩服!这觞酒我敬您!”

文种笑说:“哪里哪里,是某次在郢都听越国的行人大夫说起的。哎,越人生存实属不易,时有咸潮肆虐。故而人民山居,无暇顾及文明之礼,还被中原诸侯称为‘蛮夷’。”

范蠡也干了酒,饶有兴致地说道:“蛮夷?这个叫法内蕴洪荒之力,甚好、甚好!”

文种摇摇头:“少伯,你喜欢,越人可未必喜欢。万不可如此相称啊。他们断发纹身,祭拜神鬼,不过是为了适应这与水共生的日子。”

范蠡轻念着“与水共生”,若有所思。这水,是咸潮,是沼泽,肆意妄为,以万物为刍狗。

酒足饭饱以后,车左将回房休息:“感谢两位相请,一路相伴,在下十分难忘。明晨早起出发,届时不再叨扰两位了。”

文种和范蠡向车左拱手道别。文种说:“多谢一路相送。我们就以此传舍为媒,以后还要依托你多多告知楚国的消息。”

文种和范蠡各自沐浴更衣,而后文种整理礼物,为见越王允常做准备。

“文种兄,如今你也是无名无份之人了,越王会见我们吗?”能否见到越王,范蠡还是半信半疑。

“少伯不用担心。我有一位叫曳庸的朋友,是越国的行人大夫,可先拜托他传达我们的来意。”

“文种兄交游广阔,在越国也能上达天听,少伯佩服。”范蠡觉得自己跟对了人,格外高兴。这意味着,他终于可以一展才能,践行他所理解的治国用兵之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