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首出阴神,其心难静
眼见小猫听话,齐万年顿觉轻松。
但随后他就又苦了脸,食指在乌云盖雪嘴边刮着。
“光顾着捡你了。”
“竟然忘记观中没有什么吃的东西了……”
“怎么办?”
观中,只有辟谷丸。
就是不知道这辟谷丸猫狗能吃否?
还有,猫狗吃了辟谷丸是否会有什么不良反应……
虽然就他的切身体会,辟谷丸是没什么坏处的,当然,若久不知味也算坏处的话,那确实是有。
不能满足口腹之欲。
“要么你也试试?”
齐万年刮着小猫下颌的指尖一顿,而后立马摇头:“不行,回头我先去弄点给黄狗试试。”
“它体型稍大,该喂多少要比你好估量些。”
说完他就略略思索了几息,确定没问题后,当即从怀中掏一枚辟谷丸出来,又花了大力气砸开。
直到将一枚辟谷丸砸成十来瓣后这才停手。
齐万年捡起其中一瓣中等大小的辟谷丸略作审视,在心底估量片刻,而后才煞有介事地点头。
“就这份了!”
“再多感觉会出问题。”
说罢,他一把揣起小猫就往栓了黄狗的道观门口而去。
也不知是否他下手重了,过了这么久的时间,黄狗还是四肢伸长,直挺挺地在地上倒着。
“我下手这么重吗?”
齐万年怀揣小猫,在黄狗不远处蹲下看着,又一手摩挲着他的下巴,满脸思索。
他倒是很确定黄狗没死。
自入道后,齐万年六感敏锐了不止数倍,即便隔着老远,他依旧能看到黄狗胸口的起伏,听到其鼻息的涌动,感知其身周的温热……
就是这僵直……
也不知是为何。
难道他真下手重了?一棍打得黄狗到现在还没缓过神来?
可黄狗不醒的话,它也没法吃东西。
总不能掰嘴,然后将那一瓣辟谷丸硬生生塞进黄狗喉咙……吧?
吧?
齐万年忽然就有些意动,要么就……
吧!
然而他这念头刚起,那边黄狗后脚就猛踢了几下,又颇为疑惑地睁眼,带着满脸懵懂看了齐万年许久,随后猛地起身。
“汪汪汪汪汪汪……”
“很好!很有活力!”齐万年略带遗憾地看一眼指间的辟谷丸,而后便瞄准黄狗嘴巴,将之丢了过去。
可惜了,还以为能直接开塞。
他现在稍稍有点怀疑黄狗刚才在装。
辟谷丸终究是仙道中物,即便是最低等的丹丸,对于凡俗生物却依旧有着足量的吸引力。
齐万年就眼睁睁看着,那瓣辟谷丸随着黄狗张嘴便精准落入其嘴,而后化作药液流入其喉咙深处。
黄狗一愣,还未出口的声音顿时止住,舌头胡乱舔舔,那神情,似乎还未曾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何。
齐万年撩起衣袍下摆席地而坐,将怀中揣着的乌云盖雪掏出抱着。
他打算多看一看黄狗。
只要时间稍久,有无问题,自然一眼可知。
“汪汪汪……”黄狗又开始叫了。
随着日头高升,它便叫得少了,时间再久,未自齐万年处得到正向反馈的黄狗就不再叫了,只是四肢摊开趴在地上吐起了舌头。
叫得多了也是会渴的。
齐万年未曾给水,只是边撸猫边观察黄狗,时不时还抬头看天。
直到稍无聊了,他就将乌云盖雪放到腿上,盘膝打坐,在日头下开始修炼《玉门锁关法》,这门法,也是要得炁之后才能修行。
但真正修行起来后,搬运的却不止是炁,还有血精。
须得将炁炼入血精之中,以新生之血精温养肌理髓骨,待肌理髓骨皆覆玉色后,《玉门锁关法》才算小成。
这也是一用时间去积累的法门。
但初期难度却比《太阴锻神》要大,属于是初期较难,后期简单的类型。
《太阴锻神》则是初期简单,后期越难的类型。
当然,对比金丹大道,二者却都简单了不知凡几。
日头渐落。
待齐万年睁眼时,已是晚霞漫天了,第一时间,他就看向黄狗。
被他这么一看,黄狗顿时又来了精神。
“汪汪汪……”
齐万年轻叹,这狗果然太凶了,正好再过一阵就要入夜了,届时便可再运《太阴锻神》,使阴神出窍。
他本来就打算试试阴神之能。
就去山下吧!且看看能否寻到一手艺纯熟的人,实在不行,偷学一二也可。
“仙道贵生啊!”
“我又舍不得杀你……又不能任你这样对我。”
“所以,还是去一去你这黄狗的性子会比较好。”
“争强好勇斗狠,非自然道,实乃三神蔽识,五人妄为,如此难求大道啊!”
齐万年满脸悲悯望着黄狗,毕竟他这也是功德啊!
渡犬往道,如何不算功德?
而后他托起猫猫,认真盯了它半晌:“等下你就帮我守着,我去去就回!”
“顺带也帮你看看山下可有你能吃的东西。”
阴神已是能御物了。
取一点吃的,自然不算什么。
小猫茫然,只是盯着看他。
齐万年吐出一口浊气,而后将乌云盖雪放到身旁闭眼。
下一刻,阴神离体。
齐万年立于半空,低头同小猫对视一眼,轻笑声后便负手身后,一念往观外山下飘然而去。
乌云盖雪看看已经飘然远去的齐万年阴神,又回头歪着脑袋看了齐万年肉身许久。
最后,它好像是想通了什么般一瘸一拐地拖着后腿钻到齐万年盘膝的双腿上,闭眼憩息起来。
阴神自可凭虚而行。
既然可凭虚御风,齐万年自然就没了一步步走下山的想法,但他也未曾飞得太高,仅仅只是过了林中树冠。
月华照耀之下,齐万年额头的月字符辉光闪烁,身周更是汇聚了一层浓郁月华。
此一幕若落入凡人眼中,必会成就一段仙神佳话。
“舒坦!”
再出阴神,齐万年的感受却是极好。
而且不似寻常魂魄,阴神状态下,他依旧有六感傍身,夜风的清冷,林下的蝉鸣鸟叫,灌木丛内时不时飞出的粒粒萤火……等等诸般一切都令他颇有种心旷神怡之感。
也难怪八仙之一的铁拐李会在出阴神后失了肉身。
如此诸般,实在太令人留恋了!
若放其它未曾明神之辈来出次阴神,恐怕他们也要失肉身了!
齐万年沿着山道侧面林子凭虚而行着。
以往他在山上也曾不止一次看见过这山道上有人影走过,不过这些人却大多都只走到山腰,而后便不再上山了。
似乎他们眼中的山顶便是此处了。
对此,齐万年倒是能够理解。
就算仙凡杂居,人神同住,也不代表凡俗中人可轻易得见仙神真容。
山腰之上的一切,包括道观,许是仙道遮蔽。
“道外人,怎见道内事?”
齐万年微微摇头,不说他人,便是他,未入道时,不也是观不得天地真景?
这世界的真容,从来都只为一小撮人展露。
不到数息,齐万年便在山脚下的密林外围树冠之上停下脚步,长身看着不远处的静谧小镇。
毕竟还未彻底入夜,偶尔可见还有那么几家屋子散着些许昏黄微光。
草纸糊的窗上亦可见人影幢幢,忽隐忽现。
好一幅人间至景!齐万年在心底赞道。
他并未径直踏入镇子范围,而是在树冠头静等着。
夜间自然是没有几个人去忙活生计,他想偷偷学点手艺自然不可。
但这却不代表齐万年没办法了。
阴神之体可以入梦!
届时他只需要以月华隐藏面容、身形,而后再行入梦。
如此也不怕有人能描述梦中形象了。
连手艺去哪儿学,他都已经有了计较!
只需要循着空气中那一缕凝而不散的血煞气去寻,便能轻松寻到小镇屠夫家中。
很多事情,凡俗中人做不到,仅仅只是因为他们耳鼻眼舌触五感并不灵敏罢了,至于识这一感,凡俗中人更是为杂念所制而无法随心使用。
或许偶有那么几人,还能时灵时不灵地用用。
但也极少。
直到玉蟾攀上天中,小镇中最后一家的烛火也彻底熄了。
下一刻,齐万年动了。
一步踏出数丈距离,仅四五步,他就在一户人家院子上空停下,随着鼻翼微动,齐万年便皱眉嘟囔起来。
“这血腥气怎么这么冲人呢?”
又臭又腥又甜,只是轻嗅就已经让他心生不悦了。
当然,也就仅仅只是不悦了。
阴神之体毕竟要比纯粹神魂强上不少,若换作寻常神魂,这一口血腥气,估计就能令其臊上好久。
齐万年毕竟还是没忘他此来所为之事,再一步踏出,他就直接自主屋紧闭的大门穿入。
不待落脚,屋内景象便映入眼底,将齐万年的怒火彻底点燃。
地上鲜血微凝,一家五口横七竖八地或躺或伏于屋内各处,数具尸身都已被开膛破腹,内里物什尽皆不见。
这一家五口,最小的不过才看似三五岁!
短暂愤怒过后,齐万年冷静下来,如前世,他能想到的很多,最出名的便是某类买卖……
可若放到此世……
邪法!
这绝对是邪法!
除此外,绝对不会有第二种答案。
一念至此,齐万年心头泛凉,他不过也才修了数月,这是他能管的?
真要不自量力去管这事,到时候怕不是连自己都要搭上。
齐万年深吸口气,再度扫视一圈屋内景象,而后闭眼,转身自屋内走出,站在院内抬头,凝视玉蟾许久。
“唉……”
“罢了,此非我能管的。”
“不如离去!不如离去!”
经此一遭,他也没了什么多余的心思,至于说什么阴神入梦,那更是无稽之谈。
眼下,齐万年只想早些回观。
许是避难,又或许是……避心。
来时心旷神怡,去时心绪难宁。
直到阴神归体,睁开眼皮之后,齐万年眼底一抹疲惫浮现。
“怎么就这么累呢?”
他伸手在太阳穴处按压良久,但那股自心底而生的疲惫却始终未能有所缓解。
怀中,小猫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头轻‘喵’了一句,而后又盘起身子,继续眯眼憩息。
齐万年伸手,在乌云盖雪身上抚摸良久。
按着以往,他是要继续修习的。
可现在却没了心思,只是疲惫。
“说过来,我也好像挺久未曾睡觉了?”
齐万年眼底神色复杂,他抱着小猫起身,舒展了下身子后便径直往卧房而去:“睡一觉吧!”
“一觉醒来应该会好上些。”
齐万年如是说着,但心底却终究难宁。
他的卧房就在供奉祖师的正殿后面,是一座小小的屋子,屋内陈设简单,一桌一椅,再加张铺了层薄褥的床。
回屋后,齐万年便将小猫放到床头,匆匆脱掉外衣就进了被窝。
夜深。
齐万年发现他失眠了。
只要闭眼,他就忍不住去想那时所见惨状。
却不是怜悯,也没有愤怒,也没有惶恐。
只有心乱。
各种念头频发,甚至都捋不出一个主题。
原本静静在床头待着的小猫似乎有了觉察,黑暗中,它睁着双眼睛盯了齐万年许久,然后伸出舌头,开始替齐万年梳理头发。
只是它越梳,齐万年的头发就越乱。
到最后甚至变成了团鸡窝似的模样。
无奈,齐万年就在床上坐了起来,又用双手叉在小猫腋下,将其举平到眼前,装出来一副恶狠狠的模样道:“小东西,你作甚!”
“我好不容易梳整齐的头发,被你这一舔都乱了。”
“你不知道长头发梳理起来很麻烦吗!”
“喵。”乌云盖雪没有多余动静,只是就那样被叉着,细声细语地叫了声。
顿时齐万年就没了脾气。
他叹着气重新将小猫抱回怀里,一手抚着毛,倚到墙上静了许久。
“我现在心底有两道声音。”
空荡荡的屋内,齐万年声音回响着。
“第一道声音告诉我,这不是我的因果,我不应该去沾。”
“第二道声音告诉我,山下这种惨事若放任不管,便有可能会扩大波及到我。”
“太近了。”
齐万年满脸复杂,这倒也不至于让他道心有愧,但纠结却也还是有的。
“你说我应该不应该去管?”
“那可是邪法啊!”
小猫不懂,只是在他怀里动弹一阵,将身子摆正后又闭上了眼。
齐万年在它后颈抓着,双眼却始终有所失神地盯着窗外。
“管?”
“不管?”
他却清楚,他真正在问的,却并非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