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九渊骸诗

子时的梆子声混着血雨坠落时，陆昭明正攀在禁地飞檐上数琉璃瓦。

七十二片青黑瓦当组成《蒹葭》全篇，每片都嵌着诗监司的“诛“字印。阿灼倒挂在檐角，杏花簪尖挑着滴血月华：“看到第三列'宛在水中央'那片没有？你祖父的魂气在那里最浓。“

昭明腕间诗铃突然震颤，青玉剑虚影在掌心明灭不定。两个时辰前强行催动诗骨的剧痛尚未消退，丹田处封魔印却开始发烫——这让他想起七岁时误闯宗祠那夜，祖父灵位前燃烧的《玄冥赋》抄本。

“当心蜃气。“阿灼突然甩出簪子刺穿瓦当，“这是陆九渊用《洛神赋》设的幻阵！“

琉璃碎片迸溅的刹那，昭明看见八百年前的洛水逆涌而上。戴着金步摇的宓妃踏浪而来，手中玉枕化作千重幻影，每重幻影都在吟诵不同的诗句。阿灼冷笑一声咬破指尖，在虚空写下“日月照耀金银台“，璀璨光焰瞬间烧穿蜃雾。

真正的禁地石门在月光下浮现时，昭明险些握不住剑柄。

九具青铜棺椁呈北斗状排列，每具棺身都用锁诗链缠着残缺诗碑。最中央那具敞开的棺材里，铺着件沾满墨迹的素纱中单，心口处破洞边缘泛着金红——正是三年前祖父下葬时穿的寿衣。

“《寒食帖》...“昭明突然踉跄跪地，腕间诗铃发出悲鸣。那些墨迹竟在他注视下开始游动，渐渐拼凑成《江城子》的悼亡词。

阿灼突然扯着他后领暴退三丈：“棺椁位置变了！“

九具青铜棺不知何时已变成《九歌》阵型，东皇太一棺盖缓缓开启，浓稠如墨的浊气喷涌而出。昭明右眼的梵文突然灼烧，他看见浊气中浮现出三百张痛苦人脸——全是近百年失踪的诗人！

“苦吟僧的渡厄经？“阿灼挥剑斩断袭来的浊气触手，“你祖父竟把佛门封印术刻在棺材上！“

昭明左手诗脉突然暴涨，青玉剑不受控制地刺向中央棺椁。素纱中单无风自起，裹住剑身的瞬间，他听见祖父沙哑的叹息：“明儿，掀开第九重棺底...“

“小心！“

阿灼的惊呼与破空声同时响起。十八道“诛“字印穿透瓦顶，崔琰的紫袍在残月下猎猎如旗：“陆家果然都是诗魔！“

昭明翻滚着躲开锁链，后背重重撞在湘君棺椁上。棺内诗碑突然亮起《离骚》章句，浊气幻化的屈子虚影挥袖卷起香草狂潮。阿灼脚踏“路漫漫其修远兮“凌空跃起，青莲剑光劈开浊气洪流。

“快去中央棺！“她甩出杏花簪钉住崔琰的袖袍，“陆九渊在等你！“

昭明扑向素纱中单时，封魔印突然撕裂丹田。剧痛让他瞥见惊悚一幕——自己的影子正扭曲成《玄冥赋》作者的模样！但此刻箭在弦上，他咬牙掀开第九块棺板，腐臭的诗髓喷溅中，赫然露出半截白玉诗骨。

“握住它！“阿灼的声音带着血腥气，“那是你祖父的...“

崔琰的狂笑打断话语：“本官终于等到今日！“他竟主动撤去护体诗罡，任浊气灌入七窍，“三百年前陆九渊剖骨镇九渊，如今正好用你这小诗魔补全...呃啊！“

惨叫声中，昭明的手已握住诗骨。无数记忆轰然炸开：

他看见年轻的祖父在琅琊书院刻下《九渊碑》，每块碑都镇压着一位入魔诗人；看见诗监司前任司主将浊气注入镇文鼎，祖父悲吼着剜出诗骨对抗；最后是《玄冥赋》作者癫狂的面容——那分明是另一个自己！

“原来九渊不是深渊...“昭明颤抖着举起诗骨，“是九位被污蔑的诗魂...“

白玉诗骨突然迸发青光，九具棺椁同时炸裂。浊气中的人脸哀嚎着消散，三百诗魂化作星雨注入青玉剑。阿灼趁机掷出《将进酒》残卷，诗页燃烧形成的时空漩涡瞬间吞没三人。

再睁眼时，昭明发现自己跪在宗祠废墟。

祖父的灵位裂成两半，露出后面隐藏的青铜匣。匣中《寒食帖》真迹正在燃烧，火焰却冷如玄冰。阿灼倚着断柱咳血，手中杏花簪只剩半截。

“陆九渊...竟把真正的诗脉藏在...“她苦笑着指向火卷，“快！用你的血...“

昭明割破手腕洒向火焰，青金色血液触及《寒食帖》的刹那，整座宗祠开始坍塌。燃烧的卷轴浮空展开，露出夹层中祖父的血书：

“致见信者：

若九渊棺破，说明诗监司已彻底腐坏。当年剖骨镇压的并非诗魔，而是被浊气污染的文脉之源。真正的《玄冥赋》在...“

文字在此处断绝，某种力量抹去了关键信息。昭明突然头痛欲裂，被封魔印压制的记忆汹涌而出——七岁那夜，他亲眼看见父亲将半卷《玄冥赋》塞进自己丹田！

“终于想起来了？“崔琰鬼魅般从阴影走出，半边身体已浊气化，“三年前毒杀陆九渊时，他可一直喊着你的名字...“

青玉剑突然自鸣，昭明眼底浮现金色诗纹。九道碑影在他身后显现，每道碑文都是祖父镇压过的绝世诗篇。阿灼挣扎着起身大笑：“崔琰，你可知何为九渊？“

“不！“崔琰疯狂结印，“你怎么可能唤醒...“

“因为九渊从来不是墓碑。“昭明挥剑斩下，三百诗魂随剑光咆哮，“是九次对文心的叩问！“

剑锋穿透紫袍的瞬间，整座琅琊书院响起晨钟。昭明看见自己的倒影与祖父重叠，九渊碑文在朝阳下熠熠生辉。而东边天际尽头，镇文鼎坍塌的烟尘正化作新的诗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