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吴铁匠，不知其名，山东潍县人，据称世代打铁为业。铁匠给人的印象常常是性情耿直，力大无穷，粗鲁黑壮。而吴铁匠却是个“优良品种”。他不仅不粗不黑、不鲁不野，而且面色白净，身材高大，相貌堂堂，眉眼鲜活，能说会道，举止风流，在对付女人方面，欲望强，胆子大，经验多，简直是一头四处游荡的野公牛，跑到哪里，野到哪里。他只在从古家庄的庄南走进古家庄的路上，一边走，一边和正要赶到庄南菜园子里去割韭菜的黎氏擦肩而过的一刹那，彼此闪电般对看了一眼，就断定自己是被对方看中了。有意思的是他并没有弄错，黎氏不只是看上了他，而且也断定他也看上了她，心里不禁一阵骚动。黎氏是古家庄引人注目的人物，所以她跟吴铁匠的来往开始不久就被一个心活、眼尖、本身也不大规矩的马姓老光棍给发现了，他伙同古家的一些好事的后生，在庄南古云松家场院屋里把他们俩当场给捉了起来，拉到古家祠堂，绑在祠堂门前的那棵千年老槐树上。

在古家庄的女人中，也有东瞅西望偷偷摸摸干过一点儿不合礼数的勾当的，不过那是一两个带着年幼的儿女日子过得艰难的小户人家的寡妇，对于她们，大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没看见。而像黎氏干的这等伤风败俗的勾当，据说古家庄以前从没发生过。事关古氏一族的脸面，古顺起自己不管，古家的老老少少也要管呀。一时间古家庄沸腾了。一生清白、忠厚、老实，如今体弱多病的古云松，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羞辱，一天早晨，一口痰上不来，憋死了。庄上的人都说老人是叫黎氏气死的，这又加重了黎氏的罪名。那些嫉妒黎氏的小媳妇们，平时在黎氏的比照之下，无光无彩，无声无息。当年，她们在新婚当年，和黎氏同作新媳妇，一起排着长队走过古家庄街头，接受本家老少和友好人家宴请的时候，所有的人的眼睛都盯着黎氏，而不肯看她们一眼，以至于事后本家的老老少少都不认识她们。这本来不是黎氏的过失，可是如今她们却不约而同地把这笔账也算到了黎氏的头上，认为是黎氏有意巧打扮，招摇过市，抢了她们的风头。如今黎氏落难，她们怎么会错过这样一个“报仇雪恨”、显示自己清白、抬高自己身价的好机会呢？于是她们便像夏天雨后夜里的蛤蟆似地突然咕呱咕呱地到处叫个不停，争相抬高女人贞洁的价码。此时，在古家庄，女人的美丽和风流行市大跌，而女人清白的价格却陡然猛涨。

古氏家族里的很多年轻人被这突发的事件所弄晕，惹恼，个个怒不可遏，可是他们中间的许多人最恨的竟并不是美丽的黎氏不贞，而是那个勾引了黎氏的外乡人吴铁匠的可恶，发誓要打死他。而古顺之和古氏一族云字辈儿的长辈们却不同意他们的这种想法和做法。他们认为，母狗不摇尾巴，公狗不会来，吴铁匠固然有罪，可是自家的媳妇也有过错。再说，害人一命，非同小可。重责甚至打死吴铁匠，他的亲人和后代不会不记仇。一旦结下死仇，就会给古家后代留下灾难。最后商定：把吴铁匠赶出古家庄，永远不许他再来；同时命令古顺起当众鞭打黎氏，教训她恪守妇道，而且今后不许她一个人离开古家庄一步。

黎氏是那种有了错误就到别人的身上去找原因的人，她受到族人和丈夫的制裁之后，表面上不声不响，心里却并没有服输。她愤愤地想，在古家庄有花花事儿的女人不只俺一个，为什么人们不折腾别人，却偏偏要这样来整治俺呢？她认为这是有人嫉妒她，蓄意借机找茬害她。她觉得自己的罪过没有人们数落的那么大。她原本不过只是想跟吴铁匠偷个情，发泄一下自己的情欲，并没有抛弃丈夫和儿子，跟上吴铁匠私奔的坏心肠。吴铁匠曾多次哄骗她说，他老婆3年前死了，他无儿无女，孤身一人，他打心眼儿里喜欢她，发誓要和她白头到老，劝她跟着他私奔。虽然吴铁匠说的那些话让她痴迷心醉，她却无意丢下丈夫，舍下她的那两个欢实可爱的儿子，跟着他私奔。可是到头来她却遭到丈夫的鞭打和古家庄所有人的羞辱，她觉得委屈，觉得自己在古家庄一辈子都不会得好儿了，心里萌生了私奔的念头。她抱着两个儿子哭诉了自己的委屈、数落和谩骂了古顺之和整个儿的古家庄以后，就蒙蔽古顺起，借故偷偷回了一趟黎家埠，联络上了吴铁匠，约好和他私奔。她回到古家庄，悄悄地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做好了私奔的准备，日夜盼着吴铁匠派人来接她。从盛夏盼到深秋，从深秋盼到初冬，眼看冬天就要过去，可是吴铁匠或是他派来接她的人一直没有来。起初她想这可能是因为古家的人看得紧，吴铁匠找不到来接她的机会；时间一长，她就想到吴铁匠是不敢来，不肯为她冒被抓被打的风险；再后来，她就想，说不定吴铁匠在别的什么地方又找到了和他相好的女人；最后她听说，吴铁匠有家室，而且儿女双全，她就认为是吴铁匠骗了她，现在又把她扔了，心里生出了对吴铁匠的切齿痛恨！她跟世界上许多短见识的女人一样，把尤某人和吴铁匠当成了世上所有的男人，觉得世上的男人都是些靠不住的坏东西，开始仇视天底下所有的男人。

黎氏从来都是不容许任何人对不住她的。她是个有仇必报，无事也要生非的人，失望之余，她就想到了报复。她像一些本来就没有过真情而又心地不善的女人一样，对于抛弃了自己的情人也非常凶狠。她悄悄地用布做了一个有大拇指头那么大的小人，把它当成吴铁匠和尤某人，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次次地用绣花针扎他们的嘴，头和心，扎他们的生殖器。她听人说，这会把仇人扎成残废，扎死。她相信结果一定会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