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羽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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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人情如薄纸

第15章 人情如薄纸

祖母揣着那几百块钱带着我踏上了去往苏州的长途客车,她从来没有出过这么远的门,这应该是她的第一次,没有任何人可以陪着她,她怀里抱着的是一个残疾的我。

当她打听了很久才打听到那家医院,一脚踏进去,按照医院的规则,挂号、诊察、会诊,这一一的程序,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而祖母兜里的资金,也在不经意间一张一张地飘出去,不再回头。

医生告诉她:“老奶奶,这孩子我们只能说先手术,将双腿分开,至于结果,很难说,我们也不敢保证。那你就先办住院手续吧!”

祖母犹豫了,因为她知道,她身上所带的金钱,已经所剩无几了,卖猪的那些钱,对手术来说,根本就是杯水车薪,她得回家,继续筹钱。于是她说:“医生,我现在没钱,我过段时间带她来吧。”医生小声地嘀咕:“没钱你来看什么病。”继而点点头,示意我们走。

对于这一切,早就在祖母的意料之中,她也就是想过来探个情况,好让自己有个现实的 准备。于是我们只能打道回府。

然而在买到回程车票、在候车室里等车时,祖母却发现车票不翼而飞!祖母顿时急了,发疯似的在候车厅里叫喊:“谁偷走了我们的车票,谁偷了我们的车票哇……”我被祖母这异常的举动吓住了,顿时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我们可能回不了家了!”这是跃入幼小的我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六七岁的孩子,头脑就是这样的单纯和简单,于是便哇哇大哭起来,一个满脸泪水的小女孩和她那蓬头垢面的祖母成了候车厅一道“独特的风景”,候车厅人头攒动,时不时朝着这奇怪的祖孙俩投来异样的目光,并指指点点,小声地议论着什么。

车票丢了就是丢了,没有哪个小偷这么好心也不会愚蠢得把偷来的东西再归还给别人,祖母意识到了,车票是不会长着腿跑回来了。于是她低下头,不再怒喊,轻轻地拍了拍怀里因哭泣而大喘粗气的我:“孩子,别哭了啊,车票没了,我们一样可以回家的,就算是走,奶奶也能把你背着回去,怕什么啊,小傻瓜。”她伸出那双黝黑的手,轻轻地拭去了我脸上的泪珠,撸了撸自己凌乱的头发,她摸着身上所有的口袋,掏出了几张皱巴巴的纸币和几枚硬币,摊在手心,一一数着,从祖母皱着眉头的表情中可以看出,那些毛票已经不够买一张回程的车票了,陌生的城市,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举目无亲,也没有谁这么好心,愿意把钱借给陌生的老人,祖母叹了一口气,勉强对着我笑笑:“没事,我们可以买一半行程的车票,只要过了江南就好了,等过了长江,我们就可以走回去的啊。”我依偎着祖母,懂事地点了点头。

就这样祖母买到了中途的一张车票,就是说等车过了长江北我们祖孙俩就得下车,还有近一百里的路需要走回去,而我不是“走”回去,是祖母抱回去,背回去!如此遥远的距离,怎么走得回去?祖母是个瘦小的老人,却透露出一种刚毅,她的身上有一股不服现实的韧劲,如一棵仙人掌,虽其貌不扬,却可以因为我而百折不挠,只要她认为可以的事情就一定能够做到!

五月的天气,汽车车厢内闷热不堪,尽管车窗都已经打开,但是汗还是不停地从我额头上往下淌,加上我从小就有晕车的毛病,每次上车后不多久就呕吐,所以每次出门以前祖父总得准备几个方便袋子让我们随身带着。和往常一样,上车不久,我就感到头晕胸闷,秽物已经在嗓口徘徊,就等着从口里吐出来了,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脸痛苦地告诉祖母我要呕吐,已经憋不住了,祖母一时间手忙脚乱,急忙去翻包,可是这次方便袋也不知道塞在哪里了,而我已经实在坚持不了了,我的身子往前一倾,张嘴直接吐在了车厢内……一时间周围气味特别的难闻,同坐的一个中年男子像触了电似的慌忙站了起来,因为有一点呕吐物沾在了他锃亮的皮鞋上,他气得直跺脚。周围的乘客大多冷眼旁观,或厌恶地掩住了鼻子。还是后面的一个女乘客从包里抽出了纸巾递给祖母:“给孩子擦一擦吧。”祖母尴尬地说了一声“谢谢”,接过纸巾替我擦了起来。

吐出来之后我感到舒服了很多,靠着祖母微眯着眼睛,想让自己睡去,这样可以不那么难受,祖母搂着我,摸摸我的额头,问:“现在好些了吗?”“嗯。”我点点头。“那就好了,睡吧,睡着了就没事了。”

“你这个老太太怎么搞的,看把我们车厢弄得,下一站我们还怎么拉乘客啊!”迷迷糊糊间,我听到有一个高嗓门在旁叫着,我睁开眼睛,看到一个体型微微偏胖的阿姨正对着祖母吼着,表情异常的难看。“同志,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的,这孩子晕车,本来我是给她准备了方便袋子给她吐的,可是一时着急没找到,弄脏了你们的车实在不好意思,对不起,对不起……”祖母一脸歉意。那阿姨恶狠狠地抛下一句:“我不管,你哪怕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擦,也必须给我们弄干净!”扭头向车厢前走去。

车终于到达车站!乘客们陆陆续续地下了车,司机和那位售票的阿姨也要下车休息去了,走之前仍对着祖母丢下一句:“那个老太太,你得帮我们把车弄干净才能走啊。”祖母讪讪一笑:“好的,好的。”祖母拎着行李,颤颤巍巍地把我先抱下了车,放在车站前的台阶上:“小逸,你先坐这儿啊,奶奶把车弄干净去。”我说:“好。”祖母向周围看了看,继而走进了车站旁的一家小杂货铺,不一会儿便从里面出来了,手里多了一根扫帚和一个簸箕,然后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了点土,去整理那个被弄脏的车厢。

我就这样坐在那个角落的台阶上,旁边是我们的行李包,我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但没有一个人像我一样,如小乞丐似的半躺在这个角落里,好似一只无家可归的猫,只会可怜巴巴地望着人们从我的身旁走过,留下一阵嘈杂声。别人都是那么匆忙,他们要去哪里?或回家、或上班?今晚,我和祖母将会去哪里度过这漫漫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