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假期 二
第2章 假期 二
依旧是两年前的竹溪村。想两年前来时恰冬天。南方的冬天,南方的春天,下起雨来,像情人的吻,缠缠绵绵、细细密密,被雨滋润过的泥土,湿湿滑滑、松松软软,一个不留神,踩上去就是一脚泥巴。
过年前后这段时间,是乡下人最清闲最快活的时光。小路至今还记得表哥和村里的一帮孩子在地里钓青蛙的事。捕捉一些蝗虫,放在塑料袋里,那钓杆是没有钩的,只有一条钓线。塑料袋里摸出几只蝗虫,把尾巴摘下来,绑在线的另一头充当诱饵,扔进菜地里,屏息凝神,只等青蛙咬饵。凌晨一早准备了油漆桶,一见青蛙上钩,赶紧提起钓杆,左手把油漆桶一推,正好接住松开口掉下来的青蛙。
然而钓青蛙,享受的也只是这个过程的喜悦。因为钓回来的青蛙,拇指头点大,总是不知道派上什么用场,最后也还是放走了。
正值夏季,脚踩羊肠小道,一路上云淡风轻,绿树红花招摇,鸟语花香相伴,倒也不觉得爬山累人。早上刚下过一阵雨,空气中还带着泥土和青草的芬芳。
小路站在橄榄树下,手扶着树干一边喘气一边往下看。一双运动鞋糊满泥巴,脚下的山路弯弯曲曲、兜兜转转隐没在果林间。这时一阵风吹来,留连在橄榄树上的水滴就着橄榄纷纷被刮下,噼噼啪啪打下来。小路躲闪不及,结结实实挨了好几下,一件薄薄的衬衣也被打湿了,一半汗水一半雨水。
看着湿透贴在身上的衬衣,小路不禁有些懊悔,早知道就不该自告奋勇上山来叫表哥回家吃饭了。她跨过那些橄榄,走了几步路,忍不住又往回看,一地的橄榄都有拇指大,要是捡起来洗了晒一晒,还能让庄姨腌制蜜饯呢。于是折回来,蹲在地上,一颗颗捡起来。手掌太小,装不下几颗,看着湿透的衬衣,她把心一横,拉起衣襟来兜橄榄,兜了一襟。小路脸上露出丰收的喜悦,却忘了露出一截的肚皮。
下过雨的山路很滑,小路一手提着襟兜一手抓着小道旁的山茶树,借力往上爬,很快就看见了小屋。
果树掩映间座落着土埆厝,黑色的瓦片灰色的墙,一扇黑漆剥落斑驳的大门平添了几分古朴。那几间土埆厝原先是个看果棚,十几年前姨父给它翻了新,用石块和土埆砌墙,抹上水泥,盖上瓦片,就成现在这个样子。水果收成时,这里便热闹起来。姨父从村里找来几个小工帮忙采摘果子,摘了挑下山,一车一车拉到批发市场。
庄姨也会上山帮忙,屋内有厨房,庄姨炒几个菜,煮上一大锅饭让小工们吃,饭后是久久的午休,太阳西斜将黄昏时才又开工。
“表哥!表哥!”小路三步并两步走上前去,兴冲冲地推开小屋虚掩的门。
一头高大健硕的狼狗汪汪叫着斜刺里冲出来,到她跟前人立起来,冲她龇牙咧嘴。狼狗戴着颈箍,一截铁链拴在石椅上绷得直直的。
小路一声惊呼,后退几步,手一松,橄榄落了一地。
她捂着胸口,脸色煞白。两年前小路来的时候表哥家也养了条德国牧羊犬,料是两年不见,生分了。
“小黄,小黄!”小路试探地叫,一边小心翼翼地凑近它。那畜牲不待她近身,又立起前腿,眼露凶光,露出尖长的犬牙冲她汪汪叫,把一截铁链抖得哗哗响。要不是拴着,怕已将小路扑倒在地,没头没脑一阵啃噬了。小路见那架势着实害怕,嘘着冷气,慌忙退了出来,橄榄也不敢要了。耳边远远的传来谁的叫声,渐近。
“小路——小路!小路啊!”
一个瘦高的男孩子循着她刚才走过的山路跑过来。
“表哥!”小路惊喜地冲他招手,“我在这呢!”
转眼江凌晨就到了跟前,他穿着一套蓝白相间的运动服,运动裤及膝长,露出的手臂和腿现出健康的麦色;脚下是一双白色运动鞋,落了点点泥巴,用现在时髦的话说,是个“阳光男孩”。
凌晨冲着她笑,露出一口白牙:“嗨!……”
小路羞怯地叫了声“表哥”,两年不见,彼此都有些生分了。凌晨比两年前长高了许多,成天在户外跑,难免晒黑,笑时露出一口白牙,让人想起黑人牙膏的广告。
凌晨用眼梢悄悄地打量了表妹几眼,都说“女大十八变”,果然出落得比两年前俊俏几分,就是那衬衣前片湿透了,腰腹处脏了一片,紧贴在身上,薄薄的一层,勾勒出她的曲线——到底是大姑娘了,有点惨不忍睹。
凌晨移开视线,挠着头皮,做贼心虚般支吾着:“刚才我听到小黄叫得很凶……你,没事吧?”
她说“没事”,委屈地向凌晨告状:“这狗怎么就不认识我了?刚才它还想咬我呢!”
“这只狗才买来半年,没见过你,当然生分,你别靠得太近。”凌晨叮嘱她,往屋里走。他手里拎着一个小铁桶,装着吃剩的鱼骨头和两块红烧肉,还有一些粥。他每天两次上山来喂狗。
“原来那只狗呢?”
“狗拿耗子,死了,咬了只吃过鼠药的老鼠。”
小路不胜惋惜。虽然这条狗也叫小黄,但不是原来的小黄了。
“你的衣服怎么又脏又湿?”他把狗粮倒在盆里。
“我刚才站在橄榄树下休息,一阵风刮过来,就这样了……”
凌晨笑:“你真傻,上午才下过雨,那橄榄树下能乘凉吗?橄榄娇得很,风一吹就啪啪往下掉。”
小路也笑了,这一笑,一别两年的生分就消散了。
小黄见小路进来,又来回折腾起来,汪汪直叫。凌晨板起脸,一边喝斥一边用力跺了几下脚,狼狗才安静下来,远远地站着,依旧虎视眈眈地瞪着客人。
凌晨进屋找了只袋子,两人捡地上的橄榄。凌晨问她什么时候来的?她说吃完午饭来的。凌晨说,我刚才回家,我妈说你来了我还不信,她说你上山来找我了。他说着又忍不住偷瞄了她两眼。
她问有两年不见了吧?
他说,两年了。
小路说,你长高了。
你也长大了,变了。看着身边那个狼狈的大姑娘,他又做贼心虚般地觉得脸烫,好在他脸黑,也看不出什么。
她说上回来时她还是十六岁。
是两年了。凌晨又确认了一遍,恭喜你金榜题名!
她愣了一下说,只是运气好,考的题刚好复习过。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极认真地说,表哥,今年大学扩招你知道吗?要不再去复读一年,明年再考一次,你准能考上好大学!
凌晨没听过什么大学扩招的事,胡乱摇着头说,我整日在山里跑,已经野惯了。
小路感到失望,也不好多劝,人各有志。
两人一边谈着别后的事一边关了门下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