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5章 人情最难躲
炉火未冷,血腥未散。
陆羽蹲在残炉前,目光扫过那被绑得动弹不得的少女,指尖微动,将勒痕深重的麻绳一一解开。
她的脉息还在,微弱,却稳定。
“还算来得及。”他心头一沉,却没有表露丝毫情绪。
麻绳散落时,少女猛然一颤,睫毛轻颤,缓缓睁开眼。
那一瞬间,她满眼惊惧,像是困兽复苏,身体下意识蜷缩。但很快,她看见了陆羽腰侧的执法司令牌。
神情从警惕变作迟疑,再到控制不住的哽咽。
“你……是执法司?”
陆羽微一点头,语气平稳:“你安全了。”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喉咙沙哑,嘴唇干裂:“我哥……杜明……他也在查这件事,对吗?”
陆羽目光微敛,却没立即回答。他只是盯着她的脸看了一瞬,神色没有波动,语气如常:“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愣了愣,低声:“杜轻眠。”
这一刻,陆羽心中微微一震,但没有露出来。
果然。
他早就看出来,杜明做事那股上心劲,恐怕不是单为了什么行侠仗义。
原来还有个妹妹……他和妹妹不会是那种父母早亡、相依为命的典型吧?
陆羽垂下眼帘,似在沉思,又像刻意避开那一瞬的情绪波动。
这时,杜轻眠忽然伸手拽住了他衣袖,声音微颤:“我哥……他没事吧?”
陆羽略顿,语气平静:“嗯,他还好,身体比我硬得多。”
杜轻眠像是放下心来,靠着炉边点头,眼角泛红,却强忍着没哭出声来。
陆羽望着她,神情依旧冷淡,眼底却悄然浮起一丝不安。
“杜明啊杜明,妹妹都能被人悄无声息地抓走,这种疏漏,要是再来一次,怕真会成了人家的把柄。”
他并非一时心软,也不是出于什么怜悯。
只是对一个还有点正气、尽责替人擦尾的后辈——起了些惜才的念头。
“这事儿,之后得多替他盯着点了。”
陆羽靠着残炉坐下,从怀中取出一枚淡黄丹药,拈起细看,随后递给杜轻眠:“先含着,活血散瘀的,伤口能缓一点。”
杜轻眠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接过,小口吞下。
她的脸色苍白,眼神却逐渐有了些血色。他看得出,那不是药效带来的,而是劫后余生的虚脱,让人反倒回过点神来。
陆羽没多话,先检查了她手腕上的伤。
裂口不深,但被活生生剖开的痛感不是那么容易散的。他撕了布条替她包扎,一边淡声开口:“你一个姑娘家,跑到这地方做什么?”
杜轻眠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低声嘀咕:“我……我是自己偷偷出来打工的。”
陆羽手上动作一顿,抬眼看她:“打工?”
“嗯。”她咬了咬唇,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哥一个人在执法司很辛苦,脾气又倔,不会讨好人,任务也总是别人不想接的……我想帮帮他。”
她说得很轻,像怕被人听见,又像怕自己说出来就被人笑话。
“他太累了……每天回来都不说话,衣服破了也不换,晚上经常咳得睡不着。”
“我知道他在扛事,就想着……能不能悄悄做点短工,挣几个钱。”
陆羽听着,神情没变,只是眼底慢慢染上几分阴影。
他心中明白那些短工的内容是什么,但没有点破。
不圆滑、不遮掩,是真穷人家小姑娘的思路,带着一股天真又不甘的倔强。不是做戏,也不是精明人设的故意讨巧。
他心里轻叹了一声。
真是个“拼命三郎”带出个“懂事的孩子”。
说不出感动,但有点熟悉。像极了他穿过来前,那些压在生活边缘挣扎的人,一个人扛三份班,底薪、加班、不眠夜,然后咬牙说一句“我能行”。
只是这不是前世。
这地方是碧落城,是妖祟、丹毒、人心共煮的汤锅。
“你哥那种人,”陆羽语气依旧平静:“吃点亏,是本事。”
杜轻眠怔了一下,似懂非懂地看着他。
“真的。”他没解释,只是随手收起丹瓶,眼神淡漠。
“拼命可以,但别走错路——你哥还活着,大概也是因为,他运气真的不错。”
少女抿了抿唇,低头不语。
陆羽没再多说,转而盯着炉台上那一点尚未冷透的焦痕。
这次不是案子查到人,是人自己撞上来的。若不是他提前跟踪那疯人回来,今天就是一场活炼。
他心里泛起一丝凉意。
“……这么容易就被盯上,她是主动撞了局,还是早被选中的‘材料’?”
眼神轻敛,杀意未散。他知道这事不会这么简单结束。
“你今天去打短工的地方在哪?”
陆羽语气不急不缓,像是随口一问,手上动作却没停,替杜轻眠系好包扎的最后一圈布带。
杜轻眠眼神一闪,犹豫半晌,小声道:“……在一个叫‘落春坊’的地方。”
陆羽指尖一顿。
落春坊。他当然听说过。
碧落城东巷那一带,表面是清倌之所,实则鱼龙混杂,是不少灰道势力洗钱、转货、掩人耳目的“中转点”。
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跑到那种地方打短工?
“你去那儿做什么?”
杜轻眠更低了头:“只是洗衣做饭……端茶打水而已。”
她说得小心翼翼,声音里带着一丝想要证明“我没做错”的倔强。
陆羽没立刻说话,只盯着她看了几秒,眼神没什么情绪。
但那种没情绪,反而让杜轻眠越发坐立不安。
“以后别去了。”他终于开口,语气很淡,却透着不容置喙的压迫感。
“就当是……为你哥着想。”
杜轻眠一怔,像是被这句话刺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羞愧,低低点了点头。
陆羽看着她这副样子,心中却浮起一丝复杂的思绪。
——青楼都快进了门了,还以为自己能全身而退,这不就是典型的“天真带点蠢”吗?
他穿越过来这么久,早就习惯了这类“善良人设被现实碾成狗”的设定。
可惜他不是救世主。
他只是不想让一个拼死替自己擦屁股的人,家里人还被反手当成药引。
他刚要再说些什么,忽然耳边一阵风声带动衣袂,坊门外响起几声急促的脚步。
陆羽眉头一挑,站起身来。
巷口昏黄灯火中,一队黑衣人破雾而入,为首一人神情焦急,衣袍翻飞。
是杜明。
他眼神一扫,瞬间落在陆羽身旁的少女身上。
那一刻,他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一下,面色由铁青转为死白,下一瞬又涨成了通红。
“轻眠——!”
他几步奔上前,几乎是扑着将她抱住,双臂紧箍着她单薄的肩膀,像是怕她下一秒就会散掉。
“你怎么在这儿!你怎么……谁动你了?!”
他手微微发抖,指尖碰到她手臂上的血迹时,明显一震。
陆羽站在旁边,神色冷淡如旧。
但下一瞬,他淡声开口:“不是她的错。”
“她晚上看你没回家,又找不到你,一路打听着往东坊跑,半道被人盯上,拐进了这废坊。”
“不是妖,是人作乱——已擒。”
他语速平稳,不重不轻,却把事情的逻辑缝得严严实实,一点漏洞都不留。
杜明一愣,嘴唇颤了颤,似乎想追问,但终究什么都没问,只是死死抱住妹妹,低声道:“对不起,是哥不好……”
“哥没保护好你……”
他的眼圈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陆羽看着这一幕,心中暗道一声“麻烦”。
情感啊……最棘手的变量。你不想管,但别人偏偏会把这债绑在你身上。
他叹了口气,转身对身后的黑衣私兵摆手:“坊内凶徒已擒,封坊,封阵,封炉。”
“对外通报:抓获一名图谋炼邪丹的散修邪徒,未成丹、未成祸。”
“我带人回司,一日内审清,三日之内——斩首示众。”
“压不压得住民怨,就看上面那帮人怎么接了。”
那几名私兵一听是陆羽领头,也不多问,点头应下,开始封锁现场。
杜明抱着妹妹站在一旁,满脸愧疚,浑身紧绷得像随时会崩掉。
陆羽走过去,伸手一拍他肩,顺手把一小包银子塞进他怀里。
“加班补贴,收好。”
杜明一怔,下意识想推却,却被陆羽一句打断:
“别跟我争。你那点俸禄连衣服都补不起,这种破事我可懒得操心第二次。”
说完,他也不等对方答话,转身便走。
背后杜轻眠悄悄看了他一眼,像是想说什么,但还是没开口。
陆羽走在最前面,脚步不急不缓,眼神清冷如旧。
不远处的坊门外,一道白衣身影静静伫立在灯影下,纱幔未动,斗笠低垂。
沈九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正抱臂而立,目光淡淡地落在杜明身上。
那眼神不冷,也不算责备,像是单纯地在“看着”某种东西。
杜明愣了愣,下意识想说什么,却只觉喉咙发紧,低头抱着妹妹退到一边,不敢对视。
陆羽扫了一眼这画面,撇撇嘴,懒洋洋道:“我长得这么帅,再看收你钱。”
沈九音闻言眉梢一挑,没说话,斗笠下嘴角似是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陆羽懒得再搭话,转身一脚踢了踢倒在地上的疯人。
那人已被陆羽一拳打的昏死过去,如尸,如木,只剩微弱气息。
陆羽毫不客气地一把扛起,像拎破麻袋,背上时,骨节还“咯啦”响了一声。
“我先回司里了,”他头也不回地抬了抬手:“这破玩意儿一夜不审清,我睡不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