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自序
最近十余年来,将所撰文章结集出版,在中学教师中竟也十分地时髦。这也许是社会进步的表征之一罢。笔者是慢热之人,对于是否出版文集,向在两可之间。但劝的人多了,也便成了事。今年刚好是本人做“孩子王”30周年,对教书的副产品做一个小结,为自己献上一份祝福,应该说是一个不错的由头。再说,也总算是了结了一宗事。
许多人都认为,20世纪80年代后半期是新时期中国大学的“黄金时代”。笔者有幸成为当时被称为“天之骄子”的大学生,在有着深厚人文底蕴的丽娃河畔度过了四年美好的读书时光。那时,国门初开,走向未来丛书、文化哲学丛书、五角丛书等扑面而来,“骄子”们如饥似渴地吸收着新知识、新观念、新思想,读新书、听讲座、办社团、出刊物、写文章成为华东师大学子们的主要课余生活。文史楼前、丽娃河畔、夏雨岛上,处处留下他们年轻而忙碌的身影。华东师大的历史系更是史学研究的重镇,名家、名士荟萃,吴泽、戴家祥、苏渊雷、陈旭麓、王养冲、郭圣铭、王家范、夏东元、陈崇武、李钜廉、孙道天、王斯德等先生名重当世,皆一时之选。老师们待我们亲如子弟,记得王家范老师带着同学们考察了乌镇、石门等江南市镇,让我们初步领略了读书与行路相融的妙处。在丁季华老师的热心策划之下,班上许多同学的文章在《历史教学问题》上变成了铅字,其中也有我的一篇,尽管短小,却是正式发表的处女之作。班上同学也一心向学,78级魏承思等学长创办的《青年史学》,在全国大学生学术刊物中已是“名刊”,在立彬兄接棒主编时,我有幸与吴红同学一起成为特约撰稿人。汉彬兄创办、主编了《青年法学》,“笔杆子”传清兄是编委,我也忝列其中。殿勋兄在创刊号上发表的《上蔡县在校大学生婚姻状况的调查报告》一文,因题材独特而小有影响。在辅导员倪华强老师的鼓励与支持下,我创办、主编了名为“绿叶”的班级手抄报,供同学们发表诗歌、小小说、评论、随笔之类的习作。创刊号是倪师亲自领着我去文科办公楼一楼复印室复印的,倪师还给了我一大叠“复印卡”,说以后由我尽情地复印好了。与“一舍”同一楼层中文系的青年教师、同学一起创办过杂文社,出版了社刊《两面针》,写过《穷如教授》等杂感。另外,逛书店也是很多同学日常的“必修课”,我与存福、立霞、晨峰、辅汉、明杰等兄常常“同去同去”,于是便同去。最吸引我们的,恐怕还是有“远东第一大书店”之称的南京东路新华书店,特别是二楼专辟的店中店“学术书苑”,专卖人文社科类的学术著作,店招是由学养深厚的汪道涵先生题写的,店长“老严”是位很懂书、很干练、很耐烦的人,所以这里成了海上学人最愿意光顾的地方。如果时间允许,我们还会拐到旁近的福州路,逛逛古籍书店、外文书店什么的。尽管随着岁月的流逝,当年种种已成为历史的陈迹,但多年以后回头来看,这些时代大环境和校园小环境相叠相加,无形之中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精神场域,构建了一个绝响的“80年代”,生活于斯,学习于斯,熏陶于斯,做人、做事、做学问自会不由自主地受到它的牵引、受到它的潜润。负笈沪上,时间虽然不长,给予我的影响却是终身的,如阅读、写作、思考等习惯和批判性思维早已是“日用而不觉”了。当然,还包括当时萌发了一个梦想,梦想以后像学者一样的生活。
然而人生的际遇每每难以逆料,个人的命运常常抵不过时代的命运。进了中学任教后,追求学者化生活方式的梦想终于破灭了。来到甘棠湖畔之初,虽然没有像方鸿渐刚到三闾大学教书时“仔细一想,慌张得没有工夫生气了”一样的情形,但大势所趋,也的确难以生气,况且每天面对的,是一个个“明白”的、灵动的、可爱的生命。我想,中学教师是教别人写的书,是“照着讲”,不能“接着讲”,时间也不自主、不自由,是枚“教书匠”,固然不能像学者一样地生活,但起码可以像“准学者”一样地活着。在逼仄的逆旅中开一点“窗户”,偶尔做一点“自由呼吸的教育”,总是可能的。所以,折中之后,如何发挥自身的一点优势,如何把史学成果的学术价值变成中学课堂的教学价值,让中学历史课有趣、有味、有效,让我的学生们享受到不一样的历史教育,不至于念大学后让大学老师来“消磁”,便成了我教书生涯主要的思考和活计。
苏霍姆林斯基曾介绍过一位“课上得非常出色”的历史老师,那位有30年教龄的老师自云“对每一节课,我都是用终生的时间来备课的”。回顾自己从教30年来走过的路,发现自己真的有点类似于那位苏联的中学历史教师,生怕误人子弟,一直备着像无底洞似的课,不曾停歇。个中甘苦,实不足为外人道也。而一路蹒跚,总是碰到一些这样或那样的教学问题,如教材的科学性与教学性问题,教学中的重难点分析、史料教学、学生素养培养等问题,高考试题的科学性与导向性问题,等等。对这些问题,自然是“须得研究,才会明白”,而限于时间、资料、学力等条件,笔者也倾向于中学教师不妨取巧地“多研究些问题,少谈些主义”。所以,在课余之暇,“琢之磨之”,每有会意,便欣然成文,如是铢积寸累,竟也玉屑盈匣。这本集子,选录了其中的大部分,不外乎是两类文字,一是订讹,一是传信,大致包含了历史教材、历史教学、高考命题等几个主题。这些文字倘若还有一丁点历史价值的话——如作为后人研究一个转型时代中学历史教师专业成长的个案资料,我更愿意把它看成是我——一名一辈子坚守基础教育的普通校友,对母校华东师大培养的一个回报,也是对理解我、支持我从事基础教育事业的家人、师友和学生的一个交代。
本书收录的文章,写作时间跨度较长,留有个人成长和时代变迁的印痕,内容绝大部分保持了发表时的原貌,有些文字上做了少许修改,有些恢复了发表时被删改的文字,有些注释部分进一步规范。笔者未登学术殿堂,但一直在研究状态下教书;拙文虽非学术论文,但大多也是靠在史学的边上。有感于此,模仿杨绛先生《走到人生边上》一书的命名,斗胆为文集取名为《走在史学边上》,如有僭越或雷同,也顾不得了。
是为自序。
周明学
2019年3月于浔阳甘棠湖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