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我于树海中前行，与故人相见于月
万千狂乱挥舞的树枝下，一道橙红色陡然升起。
此刻的卢恩，仿佛一艘无可阻挡的巨舰，撞向了滔天的巨浪，将他们一一碾得粉碎！
无数只眼睛在卢恩身后爆裂，无数根断掉的枝条碎屑在卢恩身后飞扬。
只是他对此不屑一顾。
这些长了眼睛的枝条，这些仿佛依靠着本能的枝条，又如何会是他的对手？
他甚至不需要去计算这些枝条的角度，仅凭着本能挥剑，便能够在顷刻间将他们斩断。
好久没有这么畅快了。
卢恩挥舞着手中的细剑，心中忍不住升起一丝喜意。
在布列塔尼，超凡者高高在上，随手挥舞之下超凡之力自然勃发。
寻常军人的搏杀之术，对于超凡者来说，根本就不值一提。
可如今身处月球上，脚踏在月壤上，被毕琪琪的神国逼迫，他所能依靠的超凡之力，竟只剩下了手中的三尺刺剑。
剑，轻薄如蝉翼，是如此地不堪一击。
挥舞她的人，又是如此的瘦削高挑，仿佛风一吹便会栽倒。
若是旁人看到这一幕，定会惊得合不上嘴。
文质彬彬，阴冷狡诈的公爵大人，如何会这街头决斗的招数，还将这招数使用得如此纯熟？
乍一看，他反而不像布列塔尼人，倒更像是个游走在街头巷尾，叼着玫瑰花与女子调笑的法兰斯人了。
卢恩出手轻佻随意，角度却刁钻狠辣，随着挥舞的时间越长，他越发将手中的细剑挥舞得如臂指使。
到了后来，卢恩抬起头，看着已经消失不见的枯萎丛林，竟是忍不住发出了一丝叹息。
自己还没有尽兴，那丛林居然就先撑不住了。
他回头望去，身后一片狼藉。
数不清的树枝碎屑，堆叠在地上，仿佛一层厚厚的菌毯。
而在这层厚厚的菌毯上，数不清的爆裂眼珠，正一个接着一个融化着，像是遇到了阳光的冰，再也坚持不住自己的本来面目了。
可惜……
还未尽兴……
卢恩轻叹口气，右手轻轻一挥，将那纤细的长剑收起，任由其化作一串细小的星火，静静地飘散在自己身旁。
他刚刚想起了很多事情，特别是以前的事，那些刚刚进入游戏世界的事情。
不过如今不是细想的时候。
卢恩抬起头，看向了伫立在不远处的高大建筑。
该怎么形容呢？
他眉头微皱，一时间居然找不到一个贴切的词语。
说它是宫殿吧……
这建筑规模确实配得上，高大宏伟，自己站在它的面前，便渺小如同蝼蚁。
可说它是宫殿吧……
却又是那么的残破粗陋，外墙竟是用枯萎的树枝构成的，而本该涂着金漆的地方，却只用上了眼睛来作为装饰。
这些眼睛形态各异，一睁一闭，仿佛黑白相间棋子一般。
卢恩本不想再看这些眼睛。
他已经看够了。
可是他目光一扫，却发现这些黑白相间的眼睛，竟然构成了一幅幅画。
一幅幅人类的肖像。
这些肖像，有的长得狂放粗俗，有的长的文弱纤细，甚至还有一位卢恩有些面熟。
他依稀记得，此人乃是传说中，被护国公克伦威尔击杀的序列一。
所以……
这就是那些被吞噬了的序列一的样貌吗？
毕琪琪将他们安放在墙壁上，作为她的战利品？
卢恩眉头微蹙，暗自疑惑。
只是如今这些序列一，纵使复生，恐怕也不能够阻挡自己的脚步了吧？
他轻摇着头，迈步前行，直往枯萎大殿走去。
只是下一秒，那大殿突然震颤了起来。
空气被大殿共鸣，仿佛一头从沉睡中苏醒的巨兽，朝着靠近他的蝼蚁，发出了威胁般的低吼。
“你……回……去……”
“回不去了，”卢恩微笑着回应道，“只能请您让一让了。”
大殿突然愣住了。
只见它微微一顿，继而无数眼睛，齐齐地瞪了起来，看向了卢恩。
下一刻，无数双眼睛化作了烂泥，缓缓地从墙壁上流淌了下来。
他们堆叠在一起，互相推攘拥挤着，一个接着一个嵌套着，最后聚成了一滩。
卢恩并未出手，他只是静静地看着。
看着那滩烂泥蠕动，看着那滩烂泥汇聚，看着那滩烂泥重新堆叠，最后看着那滩烂泥重新成了人的模样。
一个完全由眼睛烂泥构成的人，静静地站立在了卢恩的身前。
他个子高大雄壮，像是一头直立行走的棕熊。
他的面容却看不清，因为那里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眼睛，将他的面容五官全部占据。
他本不该是个人的形状的。
因为在这月球上，本不该有除了卢恩之外的人存在。
只是卢恩抬起头，注视着这有些熟悉的轮廓，眉头微蹙，猜出了他的名字。
“尼尔元帅？”
被卢恩称作元帅的老尼尔，缓缓地抬起了头。
滴答！
黑色眼睛化作液体，从老尼尔的脸上跌落。
滴答答！
更多的液体，像是融化了的蜡，一点点从尼尔脸上跌落，落进了他脚边灰色的月壤上。
白色的粗眉下，是一双淡灰色的眼睛。
这双眼睛，一只圆瞪着，被刀疤一分为二，另一只半眯着，被火枪的弹痕挤占了空间。
若是没有那覆盖在他身上的黑色液体眼珠，卢恩便能够看到这位老将身上数不清的伤疤了。
“好久没有听到有人喊我名字了……”老将尼尔缓缓地说道，嗓音略有些生涩，“陛下他还好吗？”
陛下……
老将尼尔称呼的人，并不是如今布列塔尼的女皇维多利亚，而是她的祖父……
皇帝查理。
这位被护国公反叛，最后被押送上了断头台的倒霉蛋。
而当他被断头台上的铡刀，斩断头颅的那一日，他留下了流传帝国千年的笑谈。
“我的元帅呢，他在哪？”
所有人都知道，老将尼尔在月色下被护国公克伦威尔斩首。只是皇帝如何都不相信。
如今，卢恩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老将尼尔，却已经想到了真正的答案。
卢恩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于是，老尼尔一声长叹。
“我不该贪图晋升的，这有违了骑士的精神。”老元帅尼尔沉声说道，“如今我有如此下场，尽是咎由自取。”
“所以呢？您就不能放我过去？”
卢恩抬起头，缓声说道。
若是可以，他实在是不想要与这位元帅尼尔交手。
他是帝国数千年来，少有的能够将骑士序列走到顶点的男人。
所谓的骑士序列，一则要求无与伦比的骑士精神，二则要求不可依靠超凡之力战斗。
骑士途径的超凡之力，是那么的简单，又是那么的戏谑。
他只会给你强大的肉体，以及配套的自愈能力。
除此之外，与凡人再无区别。
只是如今身处毕琪琪的神国中，看着面前只依靠肉体战斗，成为了序列一的老元帅尼尔，卢恩还是微微感到了棘手。
因为这是卢恩此刻，最不想面对的对手。
卢恩在观察老尼尔，老尼尔此刻也在观察着他。
瘦削的身体，毫无训练痕迹的手臂，再加上他虚浮的脚步，绝不是个精于肉体战斗的序列。
他能走到这里，走到这一步，已经殊为不易。
“回去吧，后辈。”老帅尼尔缓缓朝卢恩走去，“纵使你已成为了神明，可光凭肉体技艺，你绝无可能从我身旁迈过。”
卢恩不语，只是右手一伸。
细小的星火于此汇聚，聚成了那柄细长的剑，聚成了那刻有玫瑰浮雕的护手。
卢恩侧身而立，遥遥一指。
多说……
无益！
“得罪了。”
卢恩话音一落，整个人便已经飚射而出，直冲老帅尼尔而去。
他的速度是如此的之快，以至于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残影。
只有一点红芒，直刺老帅尼尔的眉心。
他似乎根本来不及反应，只是茫然地举起右手，想要阻拦卢恩的攻击。
可是下一秒……
无数的黑色液体，从地面上升起，就像是从地面下起，向着天空坠落的雨。
这些满是眼睛的黑色液体，在老帅尼尔的右手汇聚，汇成了一柄硕大无比的骑士长枪。
如果说，卢恩手中的细剑轻巧得应该放进博物馆，那么老帅尼尔手中的骑枪就应该刻成雕像，放在帝国的广场，由万人敬仰！
叮！
一声轻响，恰如其分的响起。
细细的剑，点在了粗笨而宽大的枪身上，仿佛早就注定的宿命。
震荡的波纹，于此瞬间荡漾开来，竟是将地面细细的月壤纷纷吹飞，汇成了一场风暴。
而在月壤的掩盖下，老帅尼尔轻笑了起来。
“没吃饭吗？”
他如此说道，却是不等卢恩回答，再次开了口。
“骑士的天职，是守护。我未能守护陛下，如今……我要守护神明！”
他话音一落，不等站在面前的卢恩反应，反手便将骑枪横扫过去。
骑枪呼啸着割裂空气，卷起一层层风暴，将卢恩所在的地方笼罩。
而老帅尼尔却未停手。
只见他单手握着枪柄，用常人难以想象的力道，疯狂地抽打着卢恩所在的方向。
嘭嘭巨响，不断在宫殿之前响起，仿佛每响一次，便是老帅尼尔对自己过往的救赎！
唰！
老帅尼尔猛地将骑枪横至身后，注视着身前已然空无一人的巨坑，不由地轻轻叹息。
纵使是神明，不能使用超凡之力，也敌不过自己千锤百炼的武艺。
而就在这时，卢恩的声音才姗姗来迟，在尼尔的耳边响起。
“曾经教我剑术的女孩，跟我说过一个道理。”
“三流的剑术，刺得是人。”
“二流的剑术，刺得是破绽。”
“一流的剑术，刺得是万物的呼吸。”
“我问她，那在一流剑术之上的剑术，刺得又是什么？”
“她告诉我，刺得是未来，是宿命。”
那立在骑枪枪尖之上的卢恩，右手平举，细剑轻薄如翼。
他声音是那么的冰冷，竟再无一丝人类的暖意。
“老先生，我已看到了你的未来和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