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暗涌的晨雾
李浩然站在厨房里，看着蒸锅上跳动的白雾。凌晨五点的天色还是暗沉的，砧板上切到一半的胡萝卜浸着淡红色的汁水，像极了那年车祸现场顺着柏油马路蜿蜒的血迹。
“哥......“
沙哑的呼唤从卧室传来，他立刻关上火。晨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照在浩宇蜷缩成虾米的脊背上。少年瘦削的肩胛骨在睡衣下凸起，像一对即将折断的蝶翼。
“抽筋了？“李浩然单膝跪在床边，手掌已经熟练地按上弟弟的小腿。肌肉在他掌心下痉挛，像是困在皮囊里挣扎的活物。
浩宇把脸埋在枕头里闷哼，冷汗把碎发粘在额角。李浩然摸到床头的药膏，薄荷味在晨雾里炸开时，听到弟弟含糊的声音：“你昨天...是和同学一起回来的？“
按摩的手顿了顿。透过薄薄的楼板，楼上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那是张煜城家的方向。自从知道对方住在楼上，那些以往被忽略的生活噪音突然有了具体的形状。
“顺路。“李浩然把浩宇的裤脚卷到膝盖上方，指腹沿着经络按压。浩宇的左腿比右腿细了一圈，皮肤泛着不健康的青白。
浩宇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十六岁少年的手指已经显出轻��的扭曲：“我看到阳台上晾着的校服了，是那个总考第二的学长吧？“他眼睛亮得惊人，“哥你终于交到朋友了。“
李浩然抽回手，把药膏盖子拧得咔哒作响。朋友这个词像一根细刺，轻轻扎进他早已结痂的心脏。父母葬礼那天，也是这样雾气弥漫的清晨，那些说着“有事尽管开口“的亲戚们，在听完医生讲解渐冻症护理费用后，就再也没出现过。
“今天要降温。“他转身拉开衣柜，“穿加绒的那条裤子。“
早餐是胡萝卜粥和鸡蛋羹，浩宇握勺子的手抖得厉害。李浩然面不改色地接过勺子，一勺勺吹凉了喂过去。瓷勺磕碰碗沿的声响里，楼上传来断断续续的口琴声，吹的是《千与千寻》的旋律。
出门时晨雾更浓了，楼道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李浩然刚锁上门，就听见头顶传来轻快的脚步声。
“早啊。“张煜城从楼梯转角探出头，校服外套随意搭在肩上，“要搭顺风车吗？“他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眼底泛着淡淡的青黑。
李浩然注意到他右手虎口贴着创可贴：“不用。“
“真冷淡。“张煜城三两步跳下台阶，薄荷漱口水的味道扑面而来，“你弟弟...“他突然顿住，目光落在李浩然领口——那里沾着一点鸡蛋羹的残渍。
李浩然猛地后退半步，后背撞上生锈的报箱。张煜城却已经转开视线，哼着不成调的歌往车棚走去。雾气在他身后拖出长长的痕迹，像是被揉碎的蛛网。
第一节课是物理实验课。李浩然正在调试示波器，突然闻到熟悉的柑橘香。张煜城抱着一摞实验器材凑过来：“要不要合作？“他说话时呼出的白气拂过李浩然的耳尖，“听说这次实验报告占期末成绩20%。“
示波器屏幕上的正弦波突然剧烈抖动。李浩然盯着张煜城挽到肘部的衣袖，小臂上有一道新鲜的擦伤：“你昨晚没回家？“
“哇，学霸连这个都能算出来？“张煜城把万用表接到电路板上，指尖有薄茧，“在便利店值夜班来着，后巷的流浪猫打翻了货架。“他笑着指了指伤口，“被猫抓的。“
李浩然看着波形逐渐稳定。示波器的荧光映在张煜城脸上，将他睫毛的影子拉得很长。那些影子轻轻颤动时，他突然想起昨夜凌晨听到的声响——不是重物落地，更像是人体摔倒的闷响。
实验做到一半，张煜城突然按住他的手：“这里，“他的拇指压住李浩然虎口，“电流表要串联。“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李浩然猛地抽回手，撞翻了旁边的电阻箱。
五颜六色的电阻器滚落一地，张煜城蹲下身去捡。李浩然看着他的后颈，校服领口下隐约露出暗红色的淤痕，形状像是被什么棍状物抽打过的痕迹。
“你们组怎么回事？“老师皱着眉头走过来。
“是我手滑。“张煜城仰起脸笑，手里攥着一把电阻器。他起身时踉跄了一下，李浩然下意识扶住他的腰。隔着一层布料，能摸到凸起的脊椎骨。
那天放学，李浩然在车棚等了二十分钟。暮色渐浓时，他看见张煜城从医务室方向跑来，校医正在锁门。
“低血糖。“张煜城晃了晃手里的葡萄糖注射液，“老毛病了。“他跨上自行车，袖口滑落时露出更多淤青，“上来。“
李浩然没动。他盯着张煜城锁骨处的淤痕，那些伤痕在暮色中泛着紫，绝对不是猫抓的。记忆突然闪回父母葬礼那天，亲戚们窃窃私语：“听说张家那孩子是被舅舅领养的...“，“上次看到他胳膊上...“.
“你家...“他开口时才发觉喉咙发紧，“有人打你？“
张煜城脚撑在地上，自行车发出咯吱轻响。远处传来放学的喧闹声，一群麻雀呼啦啦掠过枯枝。他忽然笑起来，眼角弯成月牙：“学霸还信这个？这是上周篮球赛撞的。“
谎言。李浩然在心底冷笑。他看过无数淤伤，照顾浩宇这些年，他比谁都清楚不同成因的伤痕有什么区别。但张煜城已经转过身去，后背绷成一张拉满的弓。
后座微微下沉时，张煜城轻声说：“抱紧点，要下坡了。“
风灌进校服，李浩然的手环住对方的腰。掌下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接着传来压抑的颤抖。他不知道那是寒冷还是疼痛导致的，只感觉张煜城加速冲下斜坡，像是要逃离什么。
路灯次第亮起时，他们驶过便利店。李浩然抬头看见“正在招聘“的荧光牌，玻璃窗后有个醉汉正在砸收银台。张煜城突然捏紧刹车，轮胎在地面擦出刺耳的声响。
“我...我去买个东西。“他声音发虚，“你先回去。“
李浩然站在梧桐树下，看着张煜城走向便利店。暮色中，那个总是挺直的背影竟显出几分佝偻。玻璃门开合的瞬间，他看见醉汉举起酒瓶，而张煜城熟练地举起双手后退——那是个条件反射般的防御姿势。
夜风卷着落叶扑在脸上，李浩然摸出手机。通讯录里“社区民警王叔“的号码在黑暗中幽幽发亮，那是去年浩宇的轮椅被偷时存的。他按下拨号键，目光始终盯着便利店的方向。
“喂？王叔吗？我是2栋301的李浩然。关于楼上402的住户......“